陆有道默默地看着向日行,他觉得这个病友是老天赐给的机会,一定不能错过。
梁晓瑜满腹心思地离开医院,她行走在茫茫人海中,身心疲惫。
她生来认为自己只是大海中的一滴水,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匆匆而来又将匆匆而去。
但向日行不是,他象一缕阳光,带来的总是激情和梦想,跟他在一起,心里就有期待和希望。
七年了,她心甘情愿地被他感染、被他同化、让他做主。
但这一次的意外,剥夺了他的生活能力,把他虐成了狗。平日里存在的问题仿佛一夜间被放大并且叠加在一起,形成了泰山压顶之势。
眼见着向日行陷入难以自拔的困境,她感到十分难过而又无法掌控局势。
梁晓瑜是既想回家又不想回家,因为她无法掌控妈妈发散性思维,但是又不得不解决问题。
她不坐地铁也不打车,一直木呆呆地走到了家。
家里没有人,她直挺挺地倒在床上。
兰草跳过广场舞后回到家,意外的发现梁晓瑜房间的灯亮着。
她轻轻地推开房门,梁晓瑜一骨碌爬起来,故作精神抖擞的样子,“妈,你回来啦!”
兰草给吓了一跳,她端详着梁晓瑜,“你没事吧?怎么悄悄地回来了?”
梁晓瑜不做声,起来给兰草端茶倒水。
兰草已经猜到了结果,她拉住梁晓瑜,“我们下午商量的事情,你想好了没有?向日行就快出院了,得赶快叫他妈妈过来,这事耽误不得的。”
梁晓瑜今天的策略就是不做声,她笑眯眯地看着兰草。
兰草开始着急起来,“你不会先斩后奏、自作主张地把他领回家来吧?”
梁晓瑜还是不做声。
兰草急了,“这是我的家哦,你不能乱来的!”
梁晓瑜看着妈妈着急的样子,有点于心不忍,“妈,你想什么呐,在你的家里,一切都听你的,你就当是可怜可怜他吧,向日行他现在真的需要我!”
“我真是要可怜可怜你了,我的宝贝女儿!这段时间,我没拦着你去伺候他吧?我也天天想着法子在给他做营养餐吧?但我们不能包打天下。”
兰草语重心长地说:“向日行爹妈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小瞧我们,他们会认为我们在大包大揽地抢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儿子可是他们家的摇钱树啊!”
梁晓瑜知道谈不下去了,她举起免战牌,“妈,我们不谈他们家。”
“你傻呀!”兰草说,“我们不谈他们家,他们家在你的生活中就消失啦?人家还认为自己的儿子有本事、在城里赚大钱、活的舒适惬意,这一次,正好让他们来看看他儿子到底活成啥样。”
“现在是向日行最困难的时候,”梁晓瑜说,“我们应该帮他,不能隔岸观火吧。”
“我们帮他的太多了,以至于他们家拿你无所谓。”兰草的火爆脾气又开始蹿火了,“向日行在我家白吃白喝,买房子的首付我们出了大头。哎?他在年轻人中也算是高收入,这么多年,他怎么没存多少,该是拿回家多少钱哪?”
这个问题梁晓瑜回答不了。
她认为向日行的钱是他自己挣的,他有权支配。
他要租房、要生活,还要包管约会中的吃喝玩乐。
兰草心疼自己的女儿,“哦,钱嘛,他都拿回家,受伤了,却是我们家人在受折磨,看把你磨成什么样了梁晓瑜,他都舍不得跟他们家人说一声,怕他们家里人着急,就不怕把你给急死?”
梁晓瑜被刺激了一下:对噢,他们家受灾,差一点把他给急死,他就不怕他急死了,立马会连带着把我给急死?
梁晓瑜觉得妈妈的话有点道理。
刚才还准备跟妈妈死缠硬磨的梁晓瑜,顷刻之间,一下子就倒到了妈妈这一边,“妈,那你讲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让向日行赶快打电话,叫他们家里来人照顾他。”兰草坚定地说。
梁晓瑜又犹豫了,“那他们家里来的人住哪呢?”
兰草不假思索地说,“照顾病人当然是跟病人住一起了。”
“在那个群租房里呀?”梁晓瑜瞪大眼睛看着兰草。
兰草说:“这就是向日行的生活现状。应该让他们家人知道,他们的儿子在城市里生活的真实情况,如果他们家从此能够放过他,你们还有未来,不然的话,你们买房子背了一、两百万的房贷,以后有了孩子,他老家还有无休止的负担,日子有你好过的。”
梁晓瑜眨巴着眼睛恍恍惚惚地嘟噜着:“是你要我结婚的,你这么一说,我又不想结婚了,挺吓人的。”
梁晓瑜的话点到了兰草的软肋。
兰草立即泄了气,重重地叹了口气,“唉!女孩子天生就弱势,你被他拖到30岁了,不结婚能怎么办?”
“30岁就非要结婚啊?我看你一个人过的挺好,珠圆玉润的,跟我爸在一起的时候黄皮寡廋。所以,一直以来,我对结婚并不向往。”
“你别拿我说事哈!”兰草惊了一下,赶快拦截了梁晓瑜的话题,“你不结婚将来老了怎么办?我有你,不会孤独终老,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到老了,可怎么办啊?!”
“你活到一百岁,我不也就够本了。”梁晓瑜搂住了兰草。
兰草感到了心酸,没了底气。
她又反过来劝说梁晓瑜,“凭良心说,向日行本人各方面都不错,即使家里有拖累,只要他自己拎的清,摆清主次也是可以的。问题还是出在你身上,你不能什么都依着他,既然铁了心地要和他在一起,有的事你应该拿主张。”
梁晓瑜往兰草身边靠了靠,“我也不是什么都依着他,我只是不想烦神。妈,你想啊,从小到大,我都是在听你和我爸争吵中长大的,你们俩永远都在争吵,我也不知道谁对谁错,从来也没有我说话的份,从小的我,选择了听妈妈的话,久而久之,我习惯了什么都听你的。”
兰草用右臂揽住女儿,温情和歉意交织在一起。
她认真地倾听着女儿的心声,“后来遇到向日行,他给我带来快乐、带来梦想,他虽然一无所有,但我和他在一起就很放松、很安全、很舒服,我没有想过要去驾驭他、改变他。我们这一代人跟你们不一样,好了就在一起,不想在一起的时候,赶紧跑路,不会死缠烂打地非要搞出个你死我活来。”
兰草看着女儿,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代沟”。
她什么也不敢说了。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对女儿的伤害:两个大人造孽,从小就给孩子造成了心理伤害,宝贝是有心理疾病了吧?不会抑郁了吧?
兰草不敢再想下去了,紧紧地搂着女儿,仿佛一松手,女儿就不见了似的。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她吧,只要她好好的,都随她了,谁让我欠她的呐!
这一夜,兰草拍着女儿的后背,象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
梁晓瑜躺在妈妈温暖的怀抱中,睁着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夜半时分,梁晓瑜放过了自己,直接佛了:他出院后到哪养伤的事就交给他自己去选择,待他选择好了,我再做安排。
她把脑子里的问题交给向日行后,立即轻松下来,很快进入了梦想。
这一夜,向日行就很难熬了,没有梁晓瑜的夜晚,他象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思念放大了他的疼痛。
他审视好图纸躺下休息,脑子却不甘寂寞地在设计的图纸上四处游走,走着走着就变成一片空白,空白里找不到梁晓瑜。
他急的满头大汗,但怎么也迈不开要去寻找的腿,一迈腿就是一个大跟头,跌的遍体鳞伤,血肉模糊,疼痛难忍······
一直折腾到天亮,才被黎明即起的医院环境给叫醒,走出梦靥。
他看着天花板,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出息,一刻也离不开梁晓瑜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混了这么些年,怎么就没把结婚这么重要的事情摆在重中之重呢!”
他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年到底干了些什么:忙,就是忙,象个从未停止旋转的陀螺,单位的鞭子、家里的鞭子都在抽,哪边的鞭子抽的紧,就为哪边转,这些年,在单位的绩效总是排在前面,家里要钱,给家里拿回去30多万,成为单位和家里的顶梁柱。
想到这里,他感到了自己的缺失,同时也感到了对梁晓瑜的歉疚:有的时候真的没考虑到梁晓瑜。
他突然领悟到:晓瑜她舍不得抽我啊,我这个下流胚的陀螺就没为她转过!
早上查房后,向日行疲惫地闭上眼睛。
陆有道在一边呼噜呼噜吃完了所有的订餐,神清气爽地移到轮椅上。
他盯着向日行的吊水瓶,眼见着第一瓶水快滴完时,移到向日行的床头,按响了呼叫器。
“17床呼叫,17床呼叫······”呼叫器首先呼醒了向日行,向日行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陆有道俯视着自己的脸,他被吓了一跳,惊恐地问:“你要干什么?”
陆有道一仰头,对着挂沟上的药水袋努努嘴,“你的水快滴完了,我帮你看着在。”
“谢谢哈,”向日行礼貌地往起撑了撑身子,问道:“你不用吊水啊?”
“我昨天吊的迟,医生说等我拍了片子后再打吊针,我看他们很快要赶我出院了。”
护士进来给向日行换了一瓶水,陆有道等护士离开后,靠近向日行。
他非常诚恳地说:“我们都快出院了,就看我俩现在这个怂样,出了这个病房,想见一面的话,至少是两、三个月以后的事了,我捂在手里的房子实在捂不起呀,你就把你自己房子的改装图往我的房子上一套,你不用费什么事的,可就帮了我的大忙了!”
“房子与房子是不一样的,乱套一气还不把房子套倒了呀。”向日行推托着:“你的那些房子承重墙在哪?又没有房子的尺寸,我躺在床上怎么设计呢?”
“这都没问题,我家姗姗,哦,陆姗姗是我女儿,学设计的,她去量个尺寸、标个承重墙什么的肯定不成问题,我这就让她去量。”
看着陆有道恳切的样子,向日行感到自己遇上了橡皮糖,被粘上了。
“我们病友一场,都是缘分,你帮我就等于在帮你自己。”陆有道凑近向日行,“昨晚我听你在与房产中介通话,好像他在催你交首付款,你缺点钱,中介准备帮你拉借款,你同意了。”
向日行惊讶地问:“你偷听了我的电话?”
“我也不想听啊,”陆有道摆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我当时才从手术室出来,身上难过还来不及呢,我是干这行当的,听到房子两字就敏感。我怕你上当受骗。”
“这也能上当?”向日行警觉起来,“我差几万块钱,中介帮我过个桥,等我找单位报了医药费就还给他们,这里面会有什么陷阱?”
“他告诉你利息了吗?”
“比基准利息翻一倍,”向日行觉得这个不算是什么问题,“反正就个把月的事吧,我出院发票开出来后就报销,单位走流程顶多一个星期,钱到账我就还给他们。”
“中介里面的水深着呢,”陆有道神秘地说,“他们没跟你约定还款时间吧,到时候不是你想还就能还的。”
“还不了?”向日行很不解,“有钱竟然能还不了?”
陆有道笑了,“看来你没有买过房子,只要买一次房子的人都知道,现在是贷款容易还款难,你这个高利贷就更不容易还了,还款时间需要事先约定好,懂不?”
“不懂!”向日行摇摇头,一头雾水,“是他们借钱给我哎,我还钱给他们,他们不要?”
“他们不要你还,他们想要你的高利息。”看着向日行不解的样子,陆有道加重语气,“现在有钱人的钱投在哪儿保险呢,投在象你这样的房子上最保险,你的订金、你打出去的钱、你的房产证都在他们手里!他们不怕你不还钱,人家借给你的钱直接打在他们自己的账上。”
向日行被陆有道说的心里开始发慌,意识到自己往下走的每一个行为都掌控在房产中介手中。
卧槽!我买这么个二手房,多少人在上面薅羊毛呀,房子不知道已经转了多少道手了,道道都在薅,还有不菲的中介费、贷款利息、高息借款、税款等等等等,我手里这只可怜的羊俨然已经被薅秃噜了,落到我手里,还有毛吗?
他打了个激灵,求助地看着陆有道,“你说的有道理!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放心的话,就交给我来办呗。”陆有道诚恳地说:“先君子后小人啊,说白了,我也不是白帮你。我就是看上你那套房子的设计图了,我就是相信你们设计院,你给我设计两个老破小房子改造方案,我应该给你设计费,但是你们单位有规定,你不能要,我要是硬给的话显得我不地道。但我得回报你啊,我看你在买房,这是我的专业,我可以帮你。我俩互通有无,互相帮忙。”
说到这里,陆有道不吱声了,他观察着向日行,卖起了关子。
向日行想:凡事都有专业,身边有个炒房暴发户,对房市的判断和研究肯定比自己强,三人行必有我师,做人不必刚愎自用,听他的应该不会出错。
想到这里,他对陆有道变得友好起来,“你准备怎么帮我?”
“你要是信我的话,我给你拿个大方案,你如果不信我的话,我就给你拿个小方案。”
“你还一套一套的。”向日行笑起来,“大方案和小方案都说出来听听。”
陆有道一气呵成地道出了两个方案:
小方案就是借六万块钱给你交幸福家园预定房子的首付款,你医药费报销后还给我,两个月内不收利息;
大方案就是把你预订的幸福家园的房子接过来倒腾倒腾卖掉,赚的钱我俩五五分成,再帮你找一个城郊带学区的房子,以供结婚、生子、孩子上学之用,一劳永逸。
向日行被说动了心,在买房子的问题上,他对自己错失良机一直心有不甘。
陆有道的大方案似乎是一个补救措施,给自己后悔不已的心情带来一丝慰藉,而且考虑长远。
他不假思索地做出选择,“我想试试大方案,这一辈子,至少也算炒了一套房子,同时拥有了一套学区房。”
陆有道眉毛挑了一下,把喜悦放在心里,更加起劲地在那里拱火,“市中心的学区房现在是一天一个价,炒到天上去了,这时候接盘有风险,可能成为接盘侠,当然了,你也买不起。城郊的学区房现在上车还来得及,虽然是第二方阵的学区,但价格上有优势,肯定能够增值!”
向日行被煽动得有点迫不及待,“我只有70万的首付款,只能以钱选房,我不能等哈!”
“我知道你缺钱,所以推荐你去城郊买房,以距离换空间。”陆有道继续煽动着,“到城郊去买学区房,现在应该正当时。不出半年,城郊的学区房肯定会往上走,等大家都回过劲来,又得疯涨一轮。”
向日行完全相信了陆有道,此时的他已是热血沸腾,“好,按你的大方案,干!”
陆有道找出一叠纸,开始拟写合同,刚写了几行字,护工进来推他去拍片子了。
陆有道拍过片子回来后,又写了几行字,护士来给他打上吊水,他把一叠纸顺手放在床头柜上,心安理得地睡起大觉。
他想:梁晓瑜一来,好戏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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