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瑜走进病房,看到向日行右手吊着针、左腿拖着伤在工作。用左手在电脑上鼓捣着。
他心里又疼又气恼,拿起手机对着向日行又是拍照、又是录像。
向日行举起左手遮住自己的脸,笑喊着:“你要干什么呀?”
梁晓瑜故作生气地说:“我给照片取个名为《自虐狂》或者《劳模》,你看哪个好,你选好了名字,我发到你朋友圈去。”
“不能,不能,千万不能!”向日行双手向梁晓瑜连连作揖,拽得吊针直晃悠。
“吆吆吆,”梁晓瑜跑上去按住了向日行的手,“不闹了,不闹了,走针了又要挨一针,疼。”
向日行一边收拾电脑,一边说,“我跟你商量个事啊。”
“我先跟你商量个事。”梁晓瑜抢过话头,向日行眨着眼等待着。
梁晓瑜还没有想好措辞,又改变主意了,“你先把汤喝了再说。”
向日行摇摇头,“现在喝不下,没胃口。”
梁晓瑜撸了撸向日行浓密的头发,“昨晚没睡好吧,脸色不太好,你躺一会儿,补个觉。”
向日行乖乖地躺下了。
梁晓瑜抓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画着圈,不一会,他就安然入睡。
陆有道一直在窥视着梁晓瑜,见向日行睡着了,神秘地对着梁晓瑜直招手。
梁晓瑜故意装作没看见,顺势把后背留给了他。
护士来拔吊针的时候,向日行被弄醒了。
他揉揉眼睛,“我睡了多长时间啦?”说着伸开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真舒服,这吊水里面肯定有止痛药,到了晚上,止痛药大概就失效了。”
“晚上疼吧?”梁晓瑜指指床对面的挂图,“大概疼到几级?”
“这种痛,是撕裂般的剧痛!唉,什么事情只有经历过,才知道其中的滋味,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这一跤跌的!”他挥挥右手省略了后面的感叹。
梁晓瑜的心抽了几下,她轻轻地抚摸着他,“一切都会过去,最苦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向日行露出笑容,“应该是吧,现在已经是一天好于一天,郝爷爷说了,祸兮福所倚,也许,我的后福不浅呢。”
向日行示意梁晓瑜拉床帘,他要排泄。同时不忘了说一声:“我等会儿要跟你商量一件事。”
梁晓瑜站起来,边拉床帘边小声地问:“大的还是小的?”
陆有道抢过话头,“17床,小朋友哎,你应该自己下床去卫生间。”
向日行羞红了脸,心想:这个你也管啊?
他看了眼陆有道。
陆有道友好地对着他仰了仰头。
他善意地向陆有道点点头。
梁晓瑜看着如此友好的他们俩,很诧异。
陆有道严肃认真地对着梁晓瑜说:“你天天只知道喂他吃、喂他喝的,也不晓得给他买个助行器来,让他下床动动。”
“现在能下床吗?我去问问医生。”梁晓瑜犹豫地站在床边,还想拉床帘。
“不用问的。”陆有道把梁晓瑜丢在一边,对向日行说:“你看我的设施一应俱全,先用我的助行器去卫生间试试。”
梁晓瑜犹豫地看着向日行。
向日行打电话呼来老李。
老李拿过陆有道的助行器。
梁晓瑜和老李一左一右地护着向日行,向日行十分吃力地移动着助行器,完成了卫生间之行。
在回床的路上,他身体发虚,喘着粗气,虚汗象雨水般地从身体里涌出来。
梁晓瑜用力扶着他,直后悔不应该让他下床。
向日行几乎支撑不住了。整个人要往下瘫,他双臂揪着助行器,力气全部用在伤腿上,无法移动前行。
他拚命地蜷曲着伤腿,不让伤腿垂下来触及地面。无力地摇摇头。
老李和梁晓瑜一边一个地架起他,他双手离开了助行器,被悬空着架到床边。
向日行被缓缓地落坐在床沿上。
他张嘴喘息着仰倒在床上。
老李小心地把他的腿一条、一条地搬上了床。
“很好!”向日行喘息着说:“趁着有老李帮忙,我得赶紧练练,晓瑜啊,去,赶快帮我买一个助行器来。”
梁晓瑜直摇头:“你现在这么虚,还是别太着急。”
老李给向日行擦了身子,换了套干净的衣服。
梁晓瑜见向日行回过劲来,小心地说:“我跟你商量个事。”
“是要我喝汤吗?”向日行听话地说:“不用商量的,我喝。”
梁晓瑜欲言又止,起身烫碗,将保温瓶里的汤倒在碗里,插上吸管,把碗凑到了向日行的嘴边。
向日行一口气吸干了汤。
他咂咂嘴朝着梁晓瑜笑:“这碗汤真给力啊,我又满血复活了。”
梁晓瑜喂他吃肉。
一顿营养餐喂下去后,梁晓瑜严肃地看着向日行,字斟句酌地说:“很快我们就要出院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后面的养伤很重要,我想让你去我家里养。”
向日行吓了一跳:就我这样去她们家?送上门找嫌弃吗?
“不行,不行,”向日行直摇头,“我这熊样,在你妈妈面前晃悠,诚心是讨嫌弃,你妈妈整天看我这样还不怄死啊,结果可想而知:我在中途被赶了出来,丢了夫人又折兵!”
梁晓瑜还想坚持,向日行作揖求饶。
梁晓瑜“噗哧”一笑:得,我与妈妈斗智斗勇都是白费蜡,被一风吹过。
向日行说:“我回群租房,那里有陈亮,我们是铁哥们。”
梁晓瑜觉得不行:陈亮要上班啊!
她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可你寸步都不能离人,刚才下床多危险呐!医生说你现在最、最、最重要的事是不能再跌跤了,骨折最怕二次伤害。就在刚才,我和老李一起扶你的时候,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请向日升来,我俩一起陪你康复。”
向日行直摇手,“不行,不行,那不行!”。
“怎么不行?”梁晓瑜被刺激了一下,态度变得强硬起来,“你的亲弟弟来帮帮忙,怎么不行了?”
“不能让他们知道!”向日行着急地说:“你赶快去买助行器,趁着老李在,我得抓紧练习自己下床,我能下床就不用别人伺候了,你赶快抓紧去买啊!”
梁晓瑜看着向日行着急地对自己吼,心里升起一股火,气呼呼地走出病房。
一路上,梁晓瑜在心里与向日行发生着争吵:
“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知道?”
“他们啥也帮不了,只会干着急!”
“你怕他们着急,就不怕我急吗?”
“晓瑜,我在说他们,你不要把自己代入进去,你和他们不一样。”
“因为我从来不给你提要求,从来不说出心里的不满,你就可以忽视我?”
吵到这里,梁晓瑜怀疑起向日行对自己的爱:我爱他,是全身心的,我把自己的青春、情感和家当全部搭给了他,连带着妈妈的“箱子底”都掏出来。
他呢,把爱分成了三六九等,什么爱情、亲情、家族情,永远把家里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只要涉及到他家里的事,他都会不顾一切。
现在他自己遇到困难,在我这里是千斤重担,在他家里只是轻而易举,他宁愿不要家里的轻而易举,却要压给我千斤重担,他就这样爱我吗?!
梁晓瑜买好助行器,压着心中愈演愈烈的怒火,情绪低落地回到病房。
向日行正在老李的保护下,用陆有道的助行器在练习走路,见到梁晓瑜兴奋地说,“你看,我只要能下床,就能自理了。”
梁晓瑜看着他脸上滚着蚕豆般大小的汗珠,心里虽然有气但却软了下来,“别老用别人的东西,回床休息吧!”
向日行偷看了一眼梁晓瑜,见她满脸的不快,欲言又止地乖乖地上了床。
老李把助行器放回到18床的地盘,又拿来一套干净的病员服,拉上床帘,给向日行抹身按摩。
老李十分体贴地说:“今天给你后背多按摩一会,让你舒服舒服,在这个病房里,一天到晚就这么一件事能让你舒服一点。”
听着老李总是重复说的话,梁晓瑜心里有些感动,她觉得老李拿了工资懂得回报,比向日行他们家人贴心多了,好像他们家人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他。
向日行被老李收拾得焕然一新,身上散发着香喷喷的气息,拉开床帘后,一直讨好地看着梁晓瑜。
突然,他的伤腿抖动了一下,随即喊着:“痒,哎呦,痒痒痒。”
梁晓瑜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心想:装,你就装吧。
向日行半坐起来,两只手对着伤腿要去抓痒,梁晓瑜这才站起来拉住了他的两只手,随即按响了呼叫器。
仅仅一分钟时间,护士就来了,问明情况后喊来了罗主任。
罗主任从挂在床头的袋子里拿出胶片,仔细地看着。
向日行忍不住地喊,“哎呦,好痒啊,痒的忍不住了!”
“你下床早了,别再下床哪!”罗主任边说边查看向日行粗肿的伤腿。大声喊着:“老李,去,到护士站拿酒精,75%的。”
老李很快拿来一大瓶酒精。
罗主任指挥老李往向日行伤腿的纱布上倒酒精。
梁晓瑜吓的闭上了眼睛。
“倒,倒,再倒点。”罗主任指挥着。
梁晓瑜紧紧地抓住向日行的手,与他一起准备迎接一场剧痛。
向日行咬牙切齿严阵以待,慢慢地感到腿痒处凉丝丝的,不痒也不痛,舒服极了。
梁晓瑜看着酒精慢慢地浸湿了纱布,向日行异常地安静下来。
他们俩都好奇地看着罗主任,罗主任叮嘱道:“痒的时候可以倒酒精,但一天不能超过三次,千万不能用手挠,防止伤口发炎。”
罗主任临出门时招呼老李,“等会儿你教他抬腿、做踝泵运动,在床上多动动。不能下床,防止跌倒。”
“我说你用力过猛了吧。”梁晓瑜埋怨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做了这么大的手术,就得好好地养着,要么去我家,要么让向日升来,二选一,任你选。”
向日行看着梁晓瑜,他两个都不选,但知道她在生气,开始绕圈子,“不急哎,不急。”
“你不急我急!”梁晓瑜生气了,“罗主任说了,他做的手术第三天就让病人出院,明天早上你伤口换药后,情况正常的话,罗主任可能就要你出院。”
“不会怎么快吧?”此时的向日行根本没有做好出院的准备,他依然想把自己托付给医院,“这医院有康复中心没?”
“我问过,原来这里有过康复中心,现在全拿来用作病房了,医疗资源依然这么紧张,就你这张病床,外面不知道已经排了多少病人,罗主任压力山大。”
梁晓瑜对着还没有做好出院准备的向日行说:“不管你怎么想,我得做好两手准备,我马上去你的房子里,先把卫生打扫干净。”
梁晓瑜说干就干,她给老李交代了一番,对着向日行招招手,匆匆忙忙地出了病房。
向日行无声地看着梁晓瑜离开病房,他什么也没有说,他没有更好的方案。
向日行租在三室一厅一卫的群租房里。
三个房间住着三个人:一个房间住着设计院的同事陈亮,另一个房间像走马灯似地换着房客,当下住着一个快递小哥钱奔。
三个大男人把客厅、厨房、卫生间搞得像猪窝似的。
向日行觉得:如果让梁晓瑜在三个男人堆里男女混居,无亚于在风轻云淡的梁晓瑜身上描黑,自己就是死了也不能再祸害梁晓瑜。
向日行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陆有道。
他想与陆有道再商量商量房子的事情,发现陆有道不在,他看向房门,焦虑地等待着陆有道。
梁晓瑜走到电梯口,陆有道叫住了她。
陆有道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一张纸,“有个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你说的是我吗?”梁晓瑜用手指指自己,惊奇地问:“你有什么事要问我?”
陆有道从梁晓瑜的表情中,知道梁晓瑜依然什么都不知道,心里暗暗高兴。
他故作惊讶地说:“你还不知道呀,幸亏我在这里遇见你,借过几步,我们到那边去说。”
陆有道滑动着轮椅,把梁晓瑜引到电梯大厅的最拐角,然后把手里的合同递给梁晓瑜。
梁晓瑜只看了一眼,就感到天昏地暗。
她绝望之极地把合同仍给了陆有道,“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说完丢下满脸微笑的陆有道,气急败坏的挤进了电梯。
梁晓瑜对着满电梯的人群,控制不住地哭了。
她觉得向日行把婚房退掉,就等于撕毁了婚约,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告诉自己!
这算是怎么回事呀?
她想:他们家的任何事情比我们结婚都要重要吗?订了的婚房说不买就不买,钱肯定又拿回家了,但大头是我和我妈妈的呀!
我妈妈省吃俭用,跟我爸寸土不让地争得一点点利益都贴补给我们买房子,你拿去给你们家,不就相当于把我妈的钱给了你们家吗?
我妈妈的钱为什么要给你们家呢?
梁晓瑜想的浑身冒火。
出了住院部,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她毫无遮挡地冲进暴雨中。
顷刻之间,暴雨浇得她浑身透凉,一直把她那颗滚烫的心浇的透凉,“你把我当什么了?因为我爱你,你就把我当傻瓜呀!我对你好把自己搭进去就算了,我就是再傻,也不能把我妈搭进去吧。”
梁晓瑜在雨中改变了行进的路线,转往了回家的路上。
梁晓瑜躲进一个屋檐下,从包里掏出手机。
她拨通了向日升的电话,没头没脑地喊着:“我告诉你向日升,你哥向日行的腿粉碎性骨折,已经做过手术,现在住在省立医院,马上要出院,他现在人很虚弱,康复需要三个月,身边一刻也不能离开人,你立即赶过来,好好地照顾你亲爱的哥哥!”
向日升感到很突然,也很着急。
他扯着嗓子问:“我哥现在怎么样了?”
“你来了不就知道了吗?”梁晓瑜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着向日升,“你马上出发,直接赶到你哥住的地方,打扫好卫生,在那里迎接你哥出院!”说完掐断了电话。
梁晓瑜浑身燥热,直接冲进雨中,在心里大喊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梁晓瑜边哭边走,在雨中一直走到了家,像个落汤鸡似地站在家门口,浑身发抖。
她不能让妈妈看到她这个样子,也不想让妈妈知道这些事。
她站在家门口平息了一会儿,悄悄地打开家门,轻手轻脚地直奔卫生间,从里面反锁上门。
热水器打火的声响惊动了正在卧室里看电视的兰草。
兰草闻声跑出来,推推卫生间反锁的门,“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啊?”
“我淋雨了。”梁晓瑜在里面喊:“妈,给我拿一套干净衣服。”
兰草拿来衣服,在外面喊:“衣服放在门边的凳子上了,你吃饭了没?”
梁晓瑜不想吃饭,她感到头很重、身体很疲乏,整个身子缩在浴缸里,浑身仍然在颤抖。
她希望憋出汗来,但是汗没有出来。
她已经开始发晕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裹紧浴巾踉跄着奔到床上。
兰草抓起衣服跟到床边,看到她脸色通红,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这么烫呀!”
梁晓瑜想:发烧了!完了、完了!
兰草拿来体温表,插到梁晓瑜嘴里,忙着到家庭药箱里去翻药,一会儿拿来一堆药。
兰草拔出体温表眯着眼看,“啊?39度8,这么高!”她扔下体温表,紧张地说:“烧的这么厉害,我们得去医院。”
“我不!”梁晓瑜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很重,她顺势合上眼睛,“发热不能去医院。到医院要去发热门诊,那里情况复杂。”
兰草想想也是,在家给梁晓瑜喂了点药。
梁晓瑜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睡梦中,她在漫无边际的荒野中奔跑,四周都是参天大树,找不到方向,她想跑出荒野,却怎么也跑不起来,脑子指挥不了腿,只能在原地打转,荒野里看不到一个人,她觉得嗓子干的快冒烟了,到处却找不到一滴水。
终于,她看到了向日行。
但是,向日行朝着反方向在奔跑,渐行渐远,很快消失于视线之外。
梁晓瑜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眼前一片空白。
她泪流满面,绝望地呼喊着,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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