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向日行渐渐地平静下来,他闭上眼睛想睡觉。

老李用刨子把黄瓜削成薄薄的长片,敷在向日行焦干的嘴唇上。

梁晓瑜给向日行青紫的大腿处敷上湿毛巾。

医生说这个新伤不碍事,是手术中的止血带扎出来的次生伤害。

梁晓瑜看着向日行伤痕累累的左腿,从上到下都是痛啊!

她心里疼得要死。

她双手抱着向日行的左脚,轻轻地按摩着。

向日行在梁晓瑜的按摩中昏昏而睡。

老李惊呼着:“不能睡,不能让他睡过去!”

梁晓瑜赶快拍打着向日行,“哎、哎,醒醒!”

向日行睁开惺忪的眼睛,咧了咧嘴,又闭上眼睛。

老李又喊:“不能睡啊!睡过去就彻底地过去了!”

梁晓瑜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拖着椅子坐到他的床头,一会儿拧拧他的耳朵,一会儿拍拍他的脸颊,不让他睡过去。

陆有道一直在旁边观察着。

从向日行回到病房开始,他就一刻不停地观察着向日行以及围绕着向日行的每一个人。

他突然对老李说:“老李,从今天开始,我也请你做护工!”

老李吃了一惊,为难地欲言又止,他不想伺候这个难缠的主。

陆有道摆摆手,“我请你,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在我手术后,负责看着我,不能让我睡过去!

“从今天开始,到手术后的那一天,有一天算一天工钱。

“我从手术室出来后的两个小时,你不能离开我半步,必须保证我不能在睡梦中悄悄地就没啦!”

老李从来没有接过这样的好单。

还有这等好事?!

老李激动地满口答应着:“这肯定没有问题!你有什么事情,现在就可以叫我去干。”

“我们两个人口说无凭,应该签个协议。”陆有道自己开始捣鼓起协议来。

一会儿,陆友道递给老李一个小纸条,让老李在上面签了字,又用手机对着小纸条拍了照。

“我可是立存此照了。并且发给我的女儿陆姗姗。我要是醒不来的话,你得负法律责任。”

老李笑眯眯地直点头:“行行行,我绝对不会让你睡过去的。我不能白要你的钱,我这就给你抹抹澡,做个按摩,让你舒服舒服。”

老李说着拿起陆有道的脚盆,端来一盆水,拉上床帘钻进了18床。

随后,床帘里传来陆有道因为舒适而发出的欢叫声。

病房里的声音仍然阻止不了向日行的昏昏欲睡。

梁晓瑜想办法阻止他滑向昏睡的深渊,对着他的耳边说:“我们看看电视,怎么样?”

“看看电视。”向日行应着,眼皮仍然睁不动。

梁晓瑜在征得郝爷爷的同意后打开了电视,调到电视剧《三十而已》。

梁晓瑜告诉向日行,这部剧正在热播,反映都市三十岁女性的生活,她边说边把床头摇成三十度角。

向日行微微仰视着电视屏幕,屏幕里不断变换的场景、赏心悦目的俊男美女晃得他的眼皮变得不再沉重。

他感到自己正在慢慢地复苏,重新回到了人世间。

但这个人世间立马就让他感到了烦燥:电视里,女主角顾佳为了融入富太太圈,刷爆了信用卡也要买一个七十万元的包。

向日行被这一幕刺激到了:七十万哪!我的七十万东拼西凑都凑不齐呢!

他看向同样是三十岁的梁晓瑜。

梁晓瑜正津津乐道地看着电视。

向日行受了刺激似的,用虚弱的声音发出很坚定的指令,“换一个台,不看这个!”

郝爷爷早就看不下去了,“一个包动辄上百万,这些人把钱白白地送给外国人,我的战友流血牺牲,可不是为了这个。梁老师,我们不看了,我们看中央台,看新闻联播。”

梁晓瑜只好将频道调到中央1台。

电视上正在播放新闻联播。

电视画面上洪水奔腾地从十三孔闸门飞流直下,浊浪滚滚,轰鸣着奔涌而下。

向日行惊愕得一挺身坐了起来,手上的吊针走针了。

他推开梁晓瑜伸过来扶他的手,指着电视认真地听着播报:淮河遭遇了特大洪涝灾害,千里淮河第一闸王家坝今天上午开闸泄洪!

向日行一阵晕眩。

眼前的一片汪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喘着粗气,虚汗顺着毛孔往外涌,电视上的汪洋变成了乌云,直压在他的头顶,并且快速地包裹了他的全身。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浑身扭动着直挺挺地仰倒在床上,几乎晕厥过去。

刀口的剧烈疼痛象钢钻般地搅动着他的肉体,他挣扎着,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一刻,他想到不如死了算了。

梁晓瑜慌忙关掉电视,拿起勺子给他喂水。

他闭着眼睛、咬着牙喂不进去。

梁晓瑜吓坏了,紧紧地抱着他哭喊起来。

老李掀开18床的床帘窜了出来,赶紧按动了呼叫器。

伴随着“17床呼叫,17床呼叫”的呼叫声,护士一阵风似地跑进来,给向日行推了一针,又快速地重新打好吊针。

护士说:“17床伤口大,止疼、消炎药一共有五袋,护工和家属一定要看护好,别再走针了!”

护士看看墙上的钟,招呼着梁晓瑜,“病人术后已经两个多小时了,可以喝点稀饭或面汤,少吃点啊,不然会吐的。别再刺激他了,让他休息。”

向日行回过劲来,梁晓瑜小心翼翼地给他喂稀饭,他吃了几口就摇摇头不吃了。

他让梁晓瑜把手机拿给他,用一只手打开了手机。

第一眼,他便看到家里打来的无数个电话。

他乞求地看着梁晓瑜,虚弱的说:“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梁晓瑜点了点头,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机。

“但是,我求你,不管什么情况,你都不要急,再大的灾情,政府都要确保群众生命安全,不会出人命的,你要是再着急,真是要出人命了。”

梁晓瑜说着,眼泪又溢出了眼眶。

向日行眨了眨眼睛表示答应。

梁晓瑜仍然按住手机,“顶多就是家里的房子,还有你弟养的鸡什么的受些损失,这些比起你这条命来都不算是个事,你知道吗?向日行!”

向日行的手离开了手机,抬起来撘在梁晓瑜的手上,“我答应你,我不急,一定好好的,我们今年还要结婚呢,在这个大事面前,什么事都不是个事!”

梁晓瑜的左手与向日行的左手十指相扣,右手为向日行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果然,家里的人都安全转移到政府的安置点了,有的吃有的住。

但是,父亲说:家里的老房子浸泡在水里,怕是撑不过这个夏天了,向日升养的鸡被水冲走了一大半,损失惨重,田里的庄稼也泡汤了。

真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断!梁晓瑜失望透了:这下彻底歇菜!

看着近乎绝望的向日行,她拼命地从失望中挣脱出来。

梁晓瑜故作轻松地劝说着向日行:“你看,都被我猜到了吧,只要人没事,这些都不是个事,政府正在忙着救灾,不怕!”

向日行不忍心让梁晓瑜与自己一起再受煎熬,他点点头:“没事,人好好的就没事。睡吧,我们都睡觉吧。”

向日行心里乱作了一锅粥,但他一动不动地装睡着。

他得把问题想明白,好让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告诫着自己:这次首先要考虑哪个问题最重要,而不是在父母兄弟和梁晓瑜之间做选择。

父母兄弟是亲人,梁晓瑜是爱人也是亲人,他们都很重要。

在他们之间做选择,应该等距离地站在中间,衡量事情本身孰重孰轻,选择事情重要的那一头。

夜深人静,向日行理智地分析着当下搅成一团麻的这些问题的轻重缓急。

他想:如果先给家里盖房子,至少需要10万,那么自己订下的房子直接宣布泡汤。

房子没了婚就结不成,他觉得再不结婚的话自己已经活不下去,如花似月的梁晓瑜就等于被猪拱了。

如果不给家里盖房子,父母和弟弟就得投亲靠友,这样的话,父母就没有面子,在父母心里,他们有个在城里的儿子,他们觉得自己和普通的农民不一样,那个要强的父亲是不能丢这个面子的。

面对生死的向日行最后还是觉得人命比面子重要!

想清楚这个问题后,他决定如今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动摇买房这件事。

他对父母的面子问题也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待水退下去后,如果家里房子真的被水毁了,就在附近的集镇上租个房子给父母和弟弟住,对,农村的空房子多的是,租个好房子给他们住!

这一夜,护士隔两、三个小时,就会来给向日行量体温、量血压、打抗凝针。

凌晨时分,精疲力尽的向日行不知疼痛地睡着了。

医院早晨的嘈杂声唤不醒熟睡的向日行,是吴所长执着的电话将他叫醒,并且迅速地让他清醒了。

所长放大了声音,“这个项目怎么压减了这么多的概算呢?”

向日行弱弱地问:“所长,您看看设计理念怎么样啊?”

吴所长直截了当地说:“你不需要花时间去研究什么理念问题,按套路来,你重新做一下提交给我。”

向日行看着墙上的钟,时钟指向八点二十。

他认为所长可能是急于进场,不是准备投标答辩就是要向业主汇报设计概况。

这个时候不可能静下心来听自己去解释。他也不想去解释,他要用行动去打破这种恶性循环。

梁晓瑜摇起床,开始给向日行喂饭。

向日行一边接受着梁晓瑜的投喂,一边把自己已经想透的道理编成短信,每个字都斟酌了一遍,发给了吴所长。

做完这一切后,他感到了饿,而且是饿极了。

他侧过身,用左臂肘撑着床,右手抢过梁晓瑜手中的勺子,把嘴伸到梁晓瑜递过来的碗边,饿极了似地一口接着一口地把稀饭喝了个底朝天,又把鸡蛋和包子一扫而光。

梁晓瑜用热毛巾给向日行擦擦头和脖子,“想吃了,真好!等会儿我给你弄点好的补一补!”

向日行拉住梁晓瑜的手摇摇头,依恋的不想让她离开半步。

梁晓瑜把脸贴在向日行的脸上,双手从他的脖子两边抄过去,向日行两臂也抄过来,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两个年轻的医生捧着托盘站在床边,他们是来给向日行伤口换药的,不想打扰这病房里的爱情。

护士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边跑边喊,“17床挂水了!”喊声吓得向日行和梁晓瑜同时松开了对方。

吊水和换药同时进行。

医生剪开血迹斑斑的纱布,只见向日行肿的发亮的小腿上粗针大线地缝满了针脚。

小腿中间的“鲫鱼背”上有个6厘米长的刀口和两个小创口,两侧脚踝处各有8厘米长的刀口。

梁晓瑜躲在一边默默地数着针眼,一共缝了29针!

每个针眼都象钢针一样扎在她的心里,把她的心扎得稀巴烂。

梁晓瑜想:这个暑假,我必须一刻不离地照顾他。

她想着要把向日行接回家养伤,但是这件事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她得回家和妈妈商量。

梁晓瑜待向日行吊完药水,拍过片子,又加餐了一顿黑鱼汤,这才把向日行交给老李,自己回家去了。

兰草看见枯萎了一圈的女儿,心里疼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吆?我们母女俩怎么这么倒霉,前赴后继地把自己嫁给了一个负担。

她默默地切了个西瓜,坐到女儿对面,心疼地看着女儿吃。

梁晓瑜拿起一块西瓜递给兰草,“这个西瓜甜,妈,你也吃!向日行的手术很成功,刚刚拍了片子,骨头接的严丝合缝。多亏你费心找了那么多人,你的女婿在你的帮助下,成功地逃脱了瘸子的命运。”

梁晓瑜说着,故作夸张地笑起来。

兰草没有笑,知女莫如母,她已经看出了女儿揣在心里的那点小心思,“然后呢?”

“然后嘛,”梁晓瑜耍赖了,“然后就听妈妈的话。”

兰草不想再绕弯子,发起主动出击,“你要是听妈妈的话,就让向日行赶快做出安排,让他的妈妈明天就来,好好地照顾她这个摇钱树儿子。”

生姜还是老的辣啊!梁晓瑜在心里惊叹着。

她知道跟妈妈玩心眼从来就没赢过,但她还是决定为了向日行再争取一下。

“妈!他住的那个群租房里人来人往的,在里面养伤,觉都睡不好,只能是越养越伤,我们让他来我家吧!”

兰草态度十分坚决,“不能!你们俩连结婚证都没有领,他就住进我家,我们孤儿寡母的,在外人眼里我们成什么人了!”

“这个重要吗?”

梁晓瑜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在外人眼里,我们早就是一个另类了。妈妈呀,我和向日行已经恋爱七年了,谁不知道啊,该怎么看我们,已经看了很久了,我们在乎了吗?”

兰草忍了又忍的火爆脾气被点燃了,“为什么拖了七年呀?怪我吗?他工资那么高,明明有能力买房结婚,要是心里有你,早早地订下房子,你们早就结婚了。

“他宁愿把钱拿回家给他弟弟打水漂,也没有早下手去买房子,

“这说明了什么啊?说明你在他的心里还不如他的弟弟份量重!

“将来他的爸爸妈妈老了、生病了,他就会更加不顾一切地去填那个无底洞,连你一起填进去!我就你这么个宝贝女儿,我不能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看着咄咄逼人的妈妈,想着苦难中的向日行,梁晓瑜的情绪也失控了。

“对!他们家是个火坑!而且现在就是!!向日行已经在火坑里了!!!向日行在火坑里,我就非要跳进去吗?我把他拽出来不行吗?我把火坑浇灭了不也行吗?我不能丢下他!我要去救他!”

兰草不认识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里急得像着了火似的:“你傻了呀?他们家底盘那么大,你根本拽不动的呀!你把自己搭进去也拽不动他的!”

梁晓瑜十分坚决地说:“我不管,我要去救他,我一定要救他!”

“我的宝贝女儿呀!你妈我是过来人,想当年,我也是想把你爸拽出来的呀!但是,他跟他们家人是一个整体。”

兰草痛心疾首地说:“他们这帮农村里长大的孩子,与他们家的人永远是一家人,老婆只是娶回家的一个外人。

“你爸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与他们家站在一起。从来不考虑我,我要是稍微弱一点点,早被他们家给吞了!”

梁晓瑜看着妈妈气急败坏的样子,害怕地冷静下来:

本来是商量着向日行回家养伤的事情,怎么又扯到她不幸的婚姻、扯到了向日行家、扯到买房子、结婚不结婚的老路上去了。

买房子、结婚的事不是已经定了,难道又要推倒重来吗?这样翻旧帐的话,一切又要回到从前。

从前能回的去吗?

梁晓瑜安静下来,把思路调回到向日行养伤的问题上来。

她服软地挽住妈妈的胳膊:“妈!你是我亲妈,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向日行千错万错都是错在买房这件事情上。他很感激你的,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话,要是知道房价涨成这样,他肯定先买房子。”

兰草听着,心里翻过一道坎:因为女儿没有怪她。

她自己也一直在后悔:要是知道房价涨成这样,早该把梁晓瑜的工资卡给她自己支配。也许,两个孩子一起努力,房子也就买下来了。唉,谁知道房价走成这样了呢?

梁晓瑜看着兰草的面部表情柔和下来,趁机说,“现在我们订了房子,您让我们年底结婚,在这个当口上,他伤成这样,受了好多苦,我不管他谁管他呢,妈,你说我该怎么办?”

兰草也冷静了下来,劝慰着女儿,“宝贝呀,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他有爸爸妈妈、有兄弟。他不能全指望我们家呀,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把他接到我们家来,这请神容易送神难的,他的父母如果想来看儿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梁晓瑜不愿意了,“你为什么老是顾忌别人的想法,我们现在是要解决问题。”

“我不是在解决问题吗?让他妈妈来照顾他!”兰草火气冒冐地下着命令。

梁晓瑜知道谈不下去了,扭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扑到床上抱着忱头哭了。

她越哭越伤心。

兰草悄悄地站在房门口,偷偷地看着心爱的女儿,真是进不得退不得,心里酸酸的:哭吧,哭吧,我看你哭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作者 芳馨满园 说:危机象狼群般地围攻而来,向日行能走出困境吗?梁晓瑜会被吓跑吗?我们一起来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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