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我带魁娃去逃荒

随着春天的来临，干渴的大地得到些许缓解，有了些许绿色，依然架不住饥饿的人。

为了活命，很多人已经忘记了礼义廉耻，不再愿意遵守乡约民俗。李家院子里的老榆树还好些，院子外面的两棵榆树，今天长出榆钱和嫩芽，明天可就没了！不用猜，肯定是夜间被人捋走了。

李家人轮流看，也架不住贼惦记！想依靠三棵榆树熬过灾荒的希望破灭了。李发科和李廷魁不得不走上了跟村里其他人家一样的逃荒路。

农历三月初二是清明节，天色灰蒙蒙的，似乎有雾，可就是下不来雨。往年这个时候，风清景明，柳绿桃红，莺歌燕舞，耕牛遍地走。

因为没有雨水，一直种不上庄稼，田地早就荒芜了，到处灰突突的，不管是能吃的不能吃的树叶野菜都给吃光了。白墙村的这个春天好像没有来过，到处死气沉沉的，一幅老气横秋的样子。

大清早，父亲李发科就蒸了一锅馍。这是用家中所有的玉米面和榆皮面搅拌后，掺入了大量榆钱和毛构子，捏成窝窝头的形状，放在锅中蒸熟的馍。

看上去，一个个光溜溜，胖嘟嘟，挺诱人。闻起来，香喷喷，流口水，很勾魂儿。

李廷武闻到面香气，呼噜一下从床上爬起来，冲进厨房，伸手想去抓一个吃，刚抓在手里，那窝头瞬间解体，碎成了五六块。

李发科对着他的手狠狠地拍打了一下，厉声呵斥道，“跟你说了，这是要上坟用的，你急死了，回来吃就不行吗？”

李廷武赶紧躲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大气不敢喘一下。李发科左手小心翼翼地抓着窝头，右手用小铲子轻轻地端着窝头的底部，慢慢地，慢慢地，挪移进竹篮里。

李廷魁仔细数了数，连同那个碎成数瓣的，一共九个。

李发科拿了一叠姜黄色的草纸，李廷魁提着篮子，父子仨步履蹒跚地来到坟头给母亲烧纸磕头。

一路上，到处是一缕缕的烟，一堆堆的火，一群群的人。

乌鸦在空中不停地盘旋，发出一声声哀鸣，从这个坟头飞到那个坟头，瞪着贼溜溜的大眼睛，瞅准机会，一个俯冲，啄起供桌上摆放的祭品，一跃而起，便隐入灰蒙蒙的天际，不见任何踪影。

李发科双手捧着窝头，小心翼翼地从篮子里挪移到供桌上，下面三个，上面一个，四个一组，两组对称，破碗里是半碗泥沙，三根香，点燃后，念念有声，

“娃他娘，起来吧，吃个馍，拾点钱，到了那边不能饿着，需要打点儿了不要俭省。家里就这点儿吃的了，我全给你带来了。多吃点，多拾点，吃了这顿饭，不知何时你才能吃到。因为家里实在养不住，我要带着魁娃逃荒了！娃他娘，对不住了，我没有能耐，没有替你把两个娃儿照看好！”

李发科说着说着，泪如雨下。双膝跪地，脑袋着地，“咚咚咚”，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李廷魁和李廷武兄弟俩并排跪倒在父亲的身后，早已哭成了泪人。

“娘，您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爷爷身体安康，一定要保佑弟弟平安无事。我跟我爹出去讨饭，一定不会忘了他俩，只要有我俩一口饭，绝对不会让爷爷和弟弟饿肚子！”李廷魁边哭边说。

“娘，你一定要保佑我爹和我哥，希望他俩能顺利走到关西，遇好人，吃饱饭，不受苦，早日返回家门！”李廷武也跟着哥哥向母亲哭诉道。

一叠黄纸，一个坟头分几张，一篮窝头，每个坟头放一放。同样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父子仨这才将八个窝头重新拾进篮子，将那个已经碎成数瓣的窝头，分成小瓣儿，每个坟头都扔几片。

李廷魁提着篮子，拉着弟弟，紧紧地跟在父亲的身后，三个人木然地走回了家，谁也没有说话，眼前尽是模糊，心中尽是酸楚。

父亲在村口站住，没有勇气回家，怕见到老爷子。兄弟俩走到院门口，李廷魁将篮子递给弟弟，泪眼朦胧地对他说，“廷武，好好照顾爷爷！看护好家门！我走了！”

说完，直直地望着院子西南角的老柿树，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李发科依然站在村口，一手拄着棍，一手拿着那只破碗，李廷魁从旁边的山坡上撇下一根构树枝，拿在手中，充当打狗棍，跟在父亲身后，向着县城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在红石山的南麓拐弯处，忽听身后传来急促的叫喊声，父子俩扭头一看，是廷武！

李廷武怀里抱着一个布包，跑得气喘吁吁，“爹，这是我爷让我给你们的！”

李发科打开一看，里面有四个窝头两个银元。立刻将东西包好，递给廷武，“外面到处是人家，有的是吃的，不缺我俩这一口！你赶紧拿回去吧！”

“不！我爷说了，必须让你俩拿着！钱当个盘缠，走累了就坐车，不要累着！要不到饭时，垫垫饥，不至于饿死！”李廷武坚持道。

“哎，这是你爷的棺材板呀！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好，这两个银元，我俩拿着，当做盘缠。窝头你赶紧带回去，这样行吧！”李发科见儿子执意不要，只好说。

李廷武实在找不到什么要说的话，只好同意了，站在路口，目送父亲和哥哥消失在遥远的尽头。

“回去吧，照顾好爷爷！”这句话，李廷魁对弟弟说了无数遍，直到看不到弟弟的身影，他还在扯着嗓子喊。

李发科一言不发，也不回头，一个劲儿地走路，一个劲儿地流泪。

从白墙村到县城，一共是五十八里地，父子俩足足走了一天，天擦黑的时候，才走到慕容山脚下，望着山头上蜿蜒起伏的城墙，父子俩喜极而泣，“到了，到了，终于到了！”

“爹，我看山沟里有几户人家，我到村里讨口饭吃！”李廷魁对父亲说。

“中！小心些！别让狗咬着！”李发科叮嘱道。

“知道了，爹！”李廷魁端着那只破碗，走向了一个高门大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