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静看来，这个武大全在这帮子农民工心里实在是遭恨的人，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出来敲边鼓、打闷棍。

或许，这里面还有别的原因？

多年的教师生涯，让张静养成了从心理上分析学生们为什么学习跟不上的原因等等各种问题，这个时候，这个习惯又开始冒头了。

因为，这不和情理，也不合适这个人的身份，无论他怎样打击武大全，他也不可能成为正式职工的。得罪一个正管着他的正式职工，这很好玩吗？

为了施工质量考虑？为了全局？似乎不大可能。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早就应该把武大全的事情告诉队里领导了。何至于等到现在才说出来？

小李子的这一记闷棍，把武大全彻底卖掉了不说，也打得李进才差点崩溃。

张静内心里感觉这个小李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具体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楚。

李进才的身子晃了晃，张静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他，他这才没有倒下。

“你们这样干的活，有多少公里？”李进才的问话很虚弱，但是，这种事绝对马虎不得，必须搞清楚。

小李害怕了，从李进才的表情上，他知道，这一次摊上大事了！

“从武班长管我们开始，就，就这样干了。有多少公里，我也不懂，反正很远，很远，从这里看不到刚开始我们浇沥青水的地方。”小李子朝着遥远的东方随手一指。

李进才一屁pi股坐在了地上。他知道，不仅是检查这一工段的焊口问题了，而是彻底的大返工必须马上开始了！

他坐在地上开始叨咕，张静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这一次听清楚了。

李教导员念叨的是：“是应该到了建立一套科学的质量检验制度的时候了。我以前为什么不坚持自己的观点？大干快上是对的，但是，质量检查必须跟上。这一次是偶然发现的，那些没有发现的呢？以前埋进土里已经快要长出庄稼的地段呢？永远不要把质量检测这种属于科学管理的事情，寄托在人们的自觉上，这不是不相信工人们的工作精神，而是必须有科学的规矩来规范啊。不然，跑掉了一个武大全，还会出现李大全、张大全啊。”

张静无奈地摇摇头，心道：“刚才您老人家还说，只要五分钟培训，我就可以上岗工作了。”

看着李进才自责的难过模样，张静不禁小声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看来，这一次武大全造成的防腐绝缘达不到质量检验的标准问题，教训是很深刻的，不仅仅是数量巨大，最主要的，就是工作的随意性太强了，没有质量监督员才是问题发生的重要原因。”

李进才眼睛一亮：“对的，对的啊！没有专职的质量检查员，这是不行的！张静，你说得太好了！咱们管道工程尤其是咱们号称“铁人”的管道工程三公司第一工程队，从来没有这样的丢脸事情。不对啊，这已经不是丢脸的问题了，是严重的质量事故问题了。”

他说不下去了，张静能明显地感到他的心在疼痛。

“以前，只注重焊口的质量是不是达标，至于防腐绝缘这一块，一直是由农民工负责的，我们的正式职工负责监督管理。严把质量关，但是，这还不够啊。必须有专职的质检员！坚决不能用武大全那样的败类了！这个教训造成的后果，我负责了。”

他思考了一会，下定了决心。

“陈实功队长催促防腐厂尽快赶工去了，这些天都是我在指挥工地进度的。这个责任必须我来负。这样吧，现在开始，我做示范，你好好看着，只需要五分钟，你就能上岗了。然后，这里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我去组织人手，过来一起检查还有多少隐患，然后赶工。你一定要严把质量这一关！我相信你。”

得，还是坚持他的五分钟培训就能上岗的说法，张静摇摇头，似乎想要把心里的这个想法摇出去，李教导员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果然，李进才对着农民工们发话了。

“你们都过来，我先给你们把劳保用品发下去，你们记住，以后必须着装整齐才能干活，无论谁要是敢克扣你们的这些防护用品，就立刻告诉我，看我不拍死他！”

似乎感到这句话有些过分，李进才回头对张静道：“这话不是说给你听的，反正你也干不了几天，就要回队部了。”

在李进才的监督下，每一个民工都“武装”了起来。

小李子趴在李进才的耳边悄声说道：“以前我们领到的这些东西，都被他们这群瘪犊子放家里了，其实，没有人不给我们这些东西。今天武班长是要睡觉，才暂时没发下来的。”

这家伙别的没学会，东北话学得很像。

只是，皖北人的那种和天海人极度相似的语调，让张静差点认为，这个小李子也是天海市过来的。

话说，燕王扫北的时候，据说有很多出身皖北的军人，就在天津卫落地生根了。天海话和皖北话相似，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李进才点点头，虐待农民工这事还没人敢胡来。

他抬起头，对小李子道：“把大家召集过来吧，该做什么的，就做什么，咱们从这一道焊口开始，按照严格的质量要求，工作吧。”

他回头对张静道：“你好好看着，我给你在旁边讲一讲。”

张静道：“好。”

“你，就是你，叫什么来着？狗剩是吧？你赶紧把帆布手套带上，把口罩也戴好。还有护目镜！这个石棉布纤维如果进入皮肤里，多么难受，你不知道吗？漂浮的纤维沫子进入呼吸道再进入你的肺里，会落下病根的。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李进才不厌其烦地挨个训斥着这群农民工。

没人感到这是侮辱，只感到一股子暖心的热流在不断地浇灌他们渴望被尊重的心田。

这让张静对李教导员看法又加深了一层。

这是一个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人，也是个没有任何阶层观念的真人。

起码这短短的时间里，张静看到了，在他眼里，工作没有贵贱之分，人们没有地位上的贵贱之别。只是分工不同罢了。

这个看法，随着李进才也戴上口罩开始工作，逐步稳定下来。

“张静啊，你看，就是这么简单，先把融化的沥青均匀地用这块兜布在管道上涂抹均匀，缠上玻璃布，也就是石棉布，再浇上融化的沥青，用兜布上下涂抹。记住啊，一定要和原来的防腐绝缘层对接好，一层玻璃布也不能少。我说的只需要五分钟，你就能上岗，有没有道理？现在，你戴上口罩，手套还有护目镜，实际上操作一下。”

李进才从坑道里跳上来，让张静下去实习一下。

小李子在旁边问李教导员：“这次大返工不会扣我们的工钱吧？要不要我们也参加返工？”

李进才道：“不会扣发你们的工钱，也不会把这事告诉你们的大队。但是，返工的活，你们就不要参与了，不是不信任你们，是你们往返工地太辛苦了。”

小李子急忙道：“我们不怕辛苦，只要给加班费就行。”

李进才抬头看看他：“好吧，知道你们家里都很困难。这样吧，我把工地上的那栋空着一半的帐篷临时借给你们，晚上再给你们几床被褥。你们就住在工地吧。但是，你要派人回家一趟，免得家里人担心。”

小李子一蹦老高：“太好了。不需要派人回去，也没人想回去，家里要是不放心，自然会有人过来看看。我们不能耽误干活，少拿工钱呢。李教导员，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返工？”

李进才道：“咱们已经开始返工了，就从这三十五道焊口开始，逆行回去，不放过每一道焊口。工期太紧，任务很重。看来啊，咱们就不能回去睡安稳觉了，连轴转吧。”

张静早就知道，这个第三工程公司，还有这个公司的第一工程队，一直是在用野战部队的管理方式来管理工地和一切人、物的。连轴转，已经是很平常的事情了，不值得大惊小怪。

看到不远处，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似乎有事情要说的那个工程队队部通讯员兼文书或者是办事员？张静也不知道，他是小张还是小王来着？这个队伍里的人来自好多省份，南腔北调的，似乎应该是小王？

李进才也看到了，隔着老远就喊道：“小王啊，赶紧的，马上回去告诉炊事班，今夜加班，让他们连夜蒸馒头，烙大饼，炖大肉，然后送过来，就一百二十多人的分量吧。全队所有能抽出时间来的党员、入党积极分子和团员们们全都过来，今夜要加班！”

“啊？还让我回去？好几十公里呢，打个电话就行了呗。通讯班刚刚已经把电话线拉过来，架好了。李教导员，武大全刚才骑着苟副队长的跨斗摩托自己跑了！苟副队长让我来告诉你，陈实功队长回来了，好像就是他让武大全回去的。”小王还是把他来这里的任务给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