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是李教导员拉着张静从沿着管道铺设压出来的小路赶回来的,远远地,就看到了一台拖拉机正在对面开过来。
“教导员啊,他们的沥青罐子用的沥青,我给拉过来了,我要回去啦。嘻嘻!”一个女孩子笑嘻嘻地开着履带式东方红拖拉机在轰鸣声中,和李教导员打了一个招呼,匆忙中还瞥了张静一眼,小脸突然红了红,转头就快速驾驶拖拉机跑了过去。
李进才摇摇头:“小王这个疯丫头,她敢把拖拉机开成小吉普的速度,说了她几次了,就是不听。”
他转身指着不远处冒着袅袅青烟的巨大沥青铁罐子对张静道:“那里,就是防腐班工作的地方了。现在的班长叫武大全,这小子是临时的,你来了,我就让他滚回后勤当采买去。”
两人加快了脚步,不到十分钟,就来到了焊口补口绝缘的工作现场。
一帮穿着单衣的农民工很远就朝着李教导员打招呼。
一个个喜笑颜开的,这么冷的天气,似乎感觉不到寒冷,头上都冒着汗。
李进才左看又看,找不到他要找的人:“小李子,武大全呢?”
那个叫小李子的青年人有点慌:“教导员,他去拉屎了,等会儿就过来。”
“哦,这小子就是懒驴上磨屎尿多,怎么我每次过来,他都去拉屎了?不对,你们的军大衣呢?这么冷的天气,我再三嘱咐你们,今天怎么全都没穿过来?”
“教导员,我们穿过来了,可是都被武班长给收走了……”一个声音轻轻的怯懦地从几个人的背后传出来。
“你闭嘴!还想不想干了……”小李子突然发怒了。
李进才严厉地看了一眼小李子:“你,就你李卫民来告诉我,你们的军大衣都哪里去了?这是工程队特意发给你们御寒的,就连我都没有。”
小李子的脸憋得通红:“不能说,不然,我们这些人都要回到生产队了,现在正是农闲的时候,工分本来不值钱,家里都欠着队里的钱呢。我们......”
他的身后那个怯懦的声音再次响起来,这一次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李卫民,你打住!我来说,你怕得罪他,我不怕,反正他一来就看我不顺眼,想要赶我走。教导员,武大全把我们的大衣都拿走了,三件铺在地上,三件盖在身上,睡大觉呢。”
他伸手一指半里地之外:“就在那个土坡背后,背风的地方做大梦呢。”
张静清楚地看到,李进才的双眼突然睁大了!这是极度愤怒的表现。
一股子类似杀气的气势突然弥漫开来,面前的六个民工突然集体打了一个哆嗦!就连张静都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寒意瞬间覆盖了全身!
据那位工程队的人事员说,李教导员曾经在朝鲜战场上干掉过十几个米国的联军军人。而且都是拼刺刀的时候干掉的!
李进才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甩开所有人,独自开始朝着武大全睡觉的地方奔跑过去。
张静一看那速度,就知道李教导员虽然已过中年了,这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那近乎百米冲刺的速度,即便是张静也要全力奔跑才能超过去。
张静生怕李教导员在愤怒的情况下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就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也跑了过去。
背风的土坡后面,一堆鲜艳的绿色高高地堆放在洼地里,可以清晰地听到一阵阵的呼噜声从这一堆军大衣的下面传出来。
张静紧紧拉着就要一脚踹出去的李教导员,不让他施暴,他看到教导员满脸涨红,双眼的眼角都提到鬓角了。这一脚下去,很可能会出事。
军人啊,尤其是上过战场的军人,他们的正义感会伴随着他们的生命一辈子!他们绝对不允许有人欺负弱小,更不允许,把管道工程的质量不当一回事的败家子存在!
李进才挣扎了两下,实在是挣不开张静一双铁钳子一样的大手,只好说道:“把他身上的军大衣拿开,我看看他睡得有多踏实,再检查一下他负责的工程质量,如果,出现质量问题,那他就卷铺盖滚回东北老家吧。这事太恶劣了,不仅利用职权威胁农民工,还睡岗!”
张静摇摇头,他知道,李教导员这是在一石二鸟啊。
只要自己揭开了这个武大全身上的军大衣,哪怕武大全知道是李教导员命令张静这样做的,也会迁怒在张静的身上。
原因很简单,这种人从来不会思己过,错的都是别人。这种人张静见得多了。
不过,这种事还真的要自己去做。张静知道,李教导员或许是无意中这样指派自己的,但是,只有这样,自己才能一下子就进入第一工程队的工人队伍中。
张静想到这里,心里也涌起一股子怒火,他可是从农村插队选调出来的,知道农民是多么的不容易。这小子不干活不说,还利用自己手里的这点权力难为那些农民工,让他们拼命干活才不觉得寒冷,这事办得太缺德了!
第一件军大衣被张静粗暴地掀开!
呼噜声大了很多。
第二件第三件军大衣被掀开,一个流着哈喇子,萎缩的家伙出现在张静的眼前。呼噜声和他瘦弱靑虚虚的脸成反比。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弱鸡一样的人,能发出那么大的呼噜声。
李进才怒吼道:“这小子昨夜打了一宿牌!这是补觉呢!食堂的那几个家伙,人家夜里偶尔打牌,是为了把面醒好,凌晨准备早餐,白天补觉,这家伙跑去找虐,怪的谁来?”
他走过去,一把从武大全的脑袋底下抽出那个大包装袋。武大全的脑袋磕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
张静都替这家伙脑袋疼。
“嗷!”一声不似人发出的声音,从武大全的嘴里悠长惨烈地吼了出来。
“谁?谁他m的害我!是不是你们这群臭农民工?”武大全揉着满眼的哧咪糊大叫道。
李进才也不搭理他,一下子把那个包装袋里面的东西都抖搂了出来。
张静看过去,里面有一捆捆的超厚帆布手套,细白而且厚厚的大口罩,线手套,还有一摞子护目镜,等等劳保用品。
这是张静看到过的最好的护目镜,军用的那种。可以防风沙,防高温喷溅,防紫外线的那种。
李进才明显在看到这些东西东西之后立刻处在爆发的边缘。
张静来不及阻止,李进才已经走过去,一把薅住了武大全的军大衣脖领子:“你个混账玩意,我是农民出身,你娘也是农民。你现在居然看不起农民,你香吗?你个混账玩意把农民工的劳保用品全都扣下来,让他们怎么工作?”
武大全做梦也没有想到李教导员会亲自跑过来查岗,一下子蒙头了。
“我没有枕头,就暂时压下来,等我睡醒了,自然发给他们......”
“啪!”
武大全的话还没有说完,李进才的大巴掌已经扇呼在他的后脑勺上了!
“我打死你这个混账东西!要不是你娘跪下来求我,我怎么可能收下你这个孽障!”李进才的手都气得开始发抖了。
“舅舅,我不是故意的,是昨夜没睡好......”
原来这小子还是李进才教导员的外甥。
不等武大全说完,李进才又是一巴掌扇过去,这一次,武大全老实了。只是看着手里拿着农民工军大衣的张静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怨恨。
张静心道,得了,这小子一定是把账算到我的头上了。
李进才哆嗦着手,指着武大全:“一宿一宿地打牌,还有理了?回去再和你算账!”他又对领头的那个农民工小李子道:“把军大衣都拿回去,大家都穿上,别感冒了。”
说完,从裤腰带后面取出一把木匠用的锛子,撇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的武大全,朝着刚做好防腐不久的管道走去,直奔那些焊口。
在已经做好防腐的焊口前站定,李进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对远处的武大全吼道:“如果防腐质量出了问题,你就自己辞职吧!”
武大全脖子一缩:“又不是我干的活,都是这些农民工干的,干吗要我辞职?”
李进才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这是再次被这个混账家伙气的。
张静摇摇头,你武大全是防腐绝缘班的班长,责任当然应该由你来负责啊。
李进才运了半天气,才没有把手里的锛子丢出去砸在武大全的脑袋上。
回过身去,李进才的锛子一下子刨在刚防腐好的焊口上!
张静不懂这里面的门道,李进才告诉他:“焊口处必须进行严格防腐绝缘,而且,和管道原先的防腐层数一样。不能出现短缺和没有石棉布裹缠的部位。不然,没有有效防腐绝缘的焊口会氧化,时间长了,裸露的钢铁会锈蚀穿孔,导致整条管线停输,那时,造成的损失难以计量。”
“嗯?这一道焊口防腐不合格!焊口两边只有沥青,没有石棉裹布!返工!”李进才发怒了。
接下来,李进才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从最后的那道焊口开始,挨个开始用锛子刨掉了防腐层。
张静紧紧跟在他的后面,一道,又一道焊口检查过去,张静发现,一共有三十五道焊口全都不合格!到了第三十六道焊口的时候,李进才无力地放下了手中的锛子。
他不敢再检查下去了!
因为,从进入皖北以来,这几十上百公里的防腐绝缘工作,都是这个武大全负责的!
如果每道焊口都是像这样“猫盖屎”糊弄的,那就是一个大事故!虽然,现在被发现了,但是纯粹是因为武大全在岗期间睡觉事件偶然引发的。
如果不是这个偶然,这一段上百公里的防腐绝缘工作,那就是一颗巨大的定时炸弹。幸好,工程的“总攻”还没有开始,上千里的管线,在进入皖北这一段还没有推进壕沟,就等着全部焊接完毕,听从上级的一声命令了。
但愿重新返工时间还来得及!
李进才回过头来,眼睛充血,右手里的锛子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他在寻找武大全!
张静非常担心,如果盛怒中的李教导员对武大全出手了,这小子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武班长,他跑了,是他让我们这么干的,还说,反正都是埋进地底下,谁也看不出来......”那个一直跟在李进才和张静身后的小李子小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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