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石油管道工人没有孬种！

临走的时候，张静从张淘金的腰包里掏出了一沓子钱，数了数，足足一百九十块！为了凑个整，张静又从他腰包里抽出十块来。这还是张静手下留情，给他留了一少半。穷家富路，被这小子演绎得淋漓尽致。七四年那会儿，二百块钱，这可是大城市一个青年工人半年的工资。

“算我借你的，回去后还你。”张静对张淘金不好意思地说道。一个因为工作关系临时凑在一起的人，自己下意识地就把人家给洗劫了，怎么说都有点过分。

在张淘金疑惑的目光中，张静取出了自己口袋里全部的现金和粮票，还是全国粮票，数都没数，一股脑塞进春生的怀里：“这些钱拿好，你这家里太冷了，买个带烟囱的炉子吧，睡前暖和一下也是好的，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你妹妹着想。

剩下的钱，买点好吃的，改善一下伙食，你看你妹妹瘦的，不吃饱不吃好怎么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啊。”

至于跟着过来的唐秘书和武大全，张静没有打劫他俩。唐秘书的钱留着回去的时候用，武大全的钱最好一分钱也别找他借。这小子属钱罐子的，只进不出，要想拿出来，必须砸碎了钱罐子才成。

虽然张静找他借，他肯定会借的，不过也就是几块钱的事情，不顶用的，还是不要让他为难了。毕竟啊，娶媳妇的事情最重要不是？

老支书眼里含着泪花，哆嗦着手往烟袋锅子里塞烟叶，一句话不说。

春生愣住了，等他回过神来，张静他们的小车已经扬起纷飞的雪雾跑出去很远了。

他没有听到老支书跳着脚吼道：“好人们，你们记住，我老头子会照顾好这俩可怜的孩子！这就找人给他们盘个火炕！你给他留下的钱，留着，给他娶媳妇！”

和张静刚来到第一工程队的时候不同，第四工程队的工作条件更加艰苦，倒春寒和一场大雪更加给工程进度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更是给职工们的各项工作增添了好多麻烦，增加了很多难度。

因为这场大雪让工程队的领导措手不及，除了电焊工有护目镜稍微好一点，其他工种的防风护目镜根本就不顶事。那白皑皑的雪，布满了田野和沟壑。工作的时候，不可能闭上眼睛，时间长了，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红通通的，还流着眼泪和鼻涕。

不是大家一起心里难过，集体哭泣，而是大家得了雪盲症。

流着泪拼命干活的场景是多么震撼，根本没人看到过，唯有这些管道工人们能体验到。

那些坐在温暖的办公室里，喝着茶水，看着报纸的人们，那些在暖和的厂房里干着轻松活计还抱怨辛苦的人们，他们哪里会想象得到，这个国家还有这么一支意志犹如钢铁一般的队伍！

他们哪里知道，国家还有这些流着眼泪，双手布满血口子，爬冰卧雪，人拉肩扛，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干好工作的人。就是他们为了把石油和天然气通过管道输送到几百、几千公里之外极其需要的地方。他们正在经受着艰苦磨难！

用教导员老韩的话来说：“这只队伍有很多是退役和复员、转业的军人，所以，吃苦算啥？总比缺胳膊少腿甚至牺牲生命的战友们好多了吧！

在咱们管道工人系统里，这是传统！学铁人，做铁人，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难度。

因为，他们中有的人经历过比铁人经受的考验更严峻的艰险和考验！

思想觉悟的高度，决定了一个人的世界观，而世界观决定了他的人生观，人生观决定了他的价值观。

张静啊，你现在不是第一工程队的团总支负责人了，也不是那张著名的小报《地火》的记者了。你现在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我看好你，希望你用手中的笔更好地弘扬铁人精神，更好地宣传好我们的这些好战士，好职工。”

张静点点头，使劲和老韩握了握手，一切都在无言中。

没有墨镜，教导员老韩让通讯员把他的所有深颜色的衣裤都撕成条条蒙在那些泪流满面，仍然拼命工作的职工们眼上。虽然有些看不清楚，但是除了起重工需要精准地帮着电焊工对缝，有时候不能戴这玩意以外，他要求大家都把眼睛蒙上。

魏长青嫌这布条子碍事，一把扯下来扔到了一边去。

老韩过来捡起来再次递给他：“戴上吧，干活的时候摘下来，对缝完了赶紧再戴上。你看看，你俩眼珠子红通通的像熟透了的桃子，很好玩吗？戴上戴上，听话啊。”这话说的，像哄小孩子。

魏长青哈哈大笑：“你看看王璞那小子，一边流泪干活，一边还要给他队里的职工们鼓舞斗志。哈哈！看到这小子的样子，我这心里非常舒服啊。”

张静听了有点哭笑不得。能不能别这样直来直去的说话？含蓄点不好吗？

不过像这样，看到别人比自己还惨，这心里就平衡了一点，甚至有想笑的感觉，这种感觉似乎好像他自己也有一点。而且，好像眼珠子也不那么刺痛了，这种感觉不错。

老韩拿他没办法，没有隶属关系，人家就是不远几千里赶过来帮忙赶工程进度的，感谢还来不及呢，不好意思用命令的口气说话。

他回头看看王璞，只见王璞正恶狠狠地盯着魏长青看，随后就是一声咆哮：“魏长青，你小子找揍不是？一定又说我坏话了！告诉你，我们四工程队和你们一工程队差不了哪去！

我要你明白一个道理，石油管道工人就没有孬种！”

大家伙齐齐地看向这俩家伙，魏长青嘿嘿一笑：“我知道你有两把刷子，可惜啊，我兄弟来了，等回到驻地，你俩切磋切磋，呵呵，不把你摔出屎来！”

“哎呦！疼死我了，你谁啊，这么狠？我的脚指头被你的皮靴子踩坏了都！”魏长青一边抱着左脚龇牙咧嘴地蹦跳，一边朝着一个娇小的女孩子大吼。

“你说话能不能不带脏字？这么大个子，还是个领导，怎么说话呢你？记住了，姑奶奶叫辛立雪，想打架找我！”

魏长青撇撇嘴：“你叫心理学？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假的，哪个大姑娘家家的，没事偷袭一个男人？不敢报真名那就算了，我还不会和一个女孩子一般见识。”

旁边一个叫小林子的插嘴了，一开口，魏长青和张静都乐了，这小子满嘴的天海话，这是老乡啊。

这位小林子阴阳怪气地道：“我说（天海话，‘说’，这里读suo）这女孩姓辛，辛苦的辛，她的名字叫立雪，就是那个成语程门立雪的立雪。那啥，这女孩现在正在追王璞来着。

刚才你说张静来了？到时候给我介绍一下，他的大名可是名震各个工程队啊。不过，我看还是别让他和王璞摔跤了，他不是王璞的对手的。哎呦！你怎么逮谁踩谁？啊......”这小子也惨嚎起来。

张静认真看了看这被辛立雪踩着脚丫子，还使劲碾了又碾的倒霉小子，他压事的意思丝毫没有，挑事的目的可是有目共睹啊。

也不知道王璞在四队因为摔跤得罪过了多少人，听说这家伙打遍四队无敌手，想要看他笑话的一定少不了。

不过，张静觉得和这个王璞很对路子的，一个很爽快的小伙子，有干劲，有感情，说话有分寸，每句话都说在点子上。

不过，这个辛立雪好像对王璞情有独钟？张静可是过来人，看到辛立雪望向王璞的那份关切和一种无法形容的风情，哪有不明白的？

而王璞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不禁心里暗叹一声，一个有情，一个无意，这俩将来肯定是一对欢喜冤家。

大家说说话，斗斗嘴，手底下根本不耽误干活。

一个个虽然戴着手套，但是啊，张静亲眼看到，他们摘下手套的时候，包括那些铁姑娘们，没有一个手上不是布满了裂口子，而且还在渗着鲜血的，有的红肿得像猪蹄子似的，但没有一个叫苦喊累的。

他们的脸更是布满了风霜刻下的痕迹。

嘴唇开裂几乎是百分百，脸上也很少有没有裂口子的。就是刚才，王璞和魏长青两人各自吼了几句，结果，他们的嘴唇就开始流血。

这是一群忘我的人！一群为了完成上级下达的指令拼命工作的人！一群一心向铁人学习的充满激情的人！一群充满了乐观主义精神的家伙！

大凡能够在正义的事业中，还能苦中作乐的人，都是高尚的人。

张静认为，这就是一群不知道自己已经是高尚的人的一群甘愿当傻子的聪明人。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目标，有自己的志向，更关键的是，他们有共同的信仰，有共同的理想！

人们或许还不知道，这个国家还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成年累月在野外、沙漠、戈壁上默默地、辛苦工作的石油天然气管道工人们。

张静决心让全国的人们知道这群人！虽然他们自己不在乎这一点。张静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

这个世上以苦为荣、以苦为乐的人有很多，无论他们出自何种心态，只要是为了他人做出了贡献，这种人就应该是人们学习的典范。

张静面前的这群人就是以苦为乐的典范！

可惜，似乎任何人都忽略了，包括张静和张淘金自己。采访先进人物的记者和新闻宣传工作者们同样的不容易。

有时候，他们更要冒着极大的危险，在最合适的角度，拍下先进人物苦干实干的全过程。

但是啊，这个角度如果是在悬崖边上，在空中的独木桥上，或者在刚建设起来，还没有铺上混凝土板材，只有横梁的高架桥上、或者高达十几米、数十米狭窄的只能放得下一根大口径管线的专用桥上。那么，我们说，这个时候，记者冒着生命危险工作的精神和他们采访的先进人物，没有什么不同。

都是为了本职工作，施工中的工友们双手被冻裂了，不断地冒出鲜血。

张静他们同样如此。

因为，按相机快门的手不能带那种厚厚的手套，只能带薄薄的白线劳保手套。而那玩意根本还不如不带，挺容易误事，干脆就拿下来揣进衣服兜里。

根据分工，张静的搭档张淘金只需要录像就可以了，工程队找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工人帮着他扛录像机，帮着他收电缆。

不过，张淘金的脖子上也挂着相机，只要他看到动人的场面，立刻抓拍，那功夫是张静根本无法相比的。

而张静，不仅需要采访，还必须拍照，公司宣传橱窗里需要这些照片，报社也需要给文章配图。

当他站在悬崖边上为职工们拍照的时候，大家几乎都不敢看他，生怕他不小心掉下悬崖。当他站在还覆盖这一层滑溜溜的冰雪高架桥上，拍摄仰面焊接管道的焊工惊险的作业的时候，大家不敢出声，害怕他一步踏错，从五、六米高的彩虹桥上掉下来，虽然有安全带，那玩意要是猛然勒住腰部，也很难受的。

所谓的彩虹桥，其实就是一种拱形的管道跨过河沟时的形状。弯弯的，像一道彩虹。

半夜里，每个帐篷里都传出震天的呼噜声，唯独张静的帐篷里灯光一直要亮到凌晨。

张静是流着眼泪写完这一篇篇报道的。

他认为老韩说的很对，自己现在的身份不仅仅是第一工程队的那个小报《地火》的编辑者了，他是工程公司党委宣传科的宣传干事，还兼着各级党报的通讯报道干事，肩负着发现和报道基层各个工程队先进人物和集体感人事迹的任务。

他发现了，不仅仅是第一工程队，这个他初次接触的第四工程队，同样充满了工作热情，充满了活力和动力。以教导员老韩为首的老职工，干活稳重，一丝不苟，在艰难困苦面前犹如铁一般坚定。

以王璞为首的青年人，他们火热的干劲，乐观向上的激情，使得整个工程队充满了昂扬的斗志！

他们就像王璞说的那样：“石油管道工人没有孬种！”

坚持十八个小时不下火线的那个人，是她的妹妹刘芳！为了救一个村里的小男孩和他的一只小羊羔，掉到山沟沟半山腰，差一点丧命的也是刘芳！

而救下刘芳的是自己的好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魏长青和那个原先不争气，现在成了先进工作者的武大全！接替刘芳继续焊接管道，一个人要顶俩的，是刘芳的师傅陈淑芳！

通过深入采访，

像刘芳这样的重伤不下火线，轻伤仍然继续战斗式工作的先进人物，在这个工程队里有很多！

这是一个英雄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