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三道调令五次电话(四)
他假装惊讶地回道:“调令?什么调令?我怎么不知道?老陈也没提起过啊?说起来,人事这一块可是我管着的,调令也是我应该看到的。这么说来,你是误会了吧?你们把调令寄到哪里去了?你赶紧的查查是谁签的字。至于那个陈大领导,他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这样吧,等你们把事情闹清楚了,再给我打电话。”
啪嗒,他果断地挂断了电话,根本不搭理再次不停响起的电话铃声。
至于接件人是谁签的字,自然他有办法蒙混过去。
他转身对小王道:“无论谁问起你,你都说没有看到什么调令,记住,这是命令!”
小王急忙点头,他也不愿意张静离开工程队。
这一切张静全都不知道,这时候,他正在和一个农民工发火呢。
这家伙又没有戴狗皮帽子、手套、护目镜、护袖围巾和口罩,工作服更是没见踪影。
这会儿,他不仅咳嗽个没完,还浑身刺痒,越是挠痒痒,越是扩散的身体痒痒的面积越大。
都是家里穷闹的,这家伙又把这些劳保用品让家人拿到集市上卖掉了。
石棉布这玩意根本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布,实际上它就是石头。那细细的纤维吸进肺里,就轻易出不来,搞到身上,奇痒难当。那细细的纤维钻进汗毛孔里,当真是奇痒难捱啊,张静刚来的时候,就深受其害,胳膊上,脖子上脱了一层皮才算是好一点。
那飞扬的纤维,如果吸进了肺里,就更严重了,就有可能终身受害。
张静说了好多次,他们就是阳奉阴违。
张静在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非常听话,一旦张静离开去采访或者去做其他工作了,这些家伙就立刻小心翼翼地取下这些劳保用品收好,再找到武大全报损,等着工程队再发给他们一批。
当李进才找到张静的时候,张静正在大发雷霆呢。他真是为这几个农民工发愁啊。明明告诉他们了,也有人出现了症状,他们仍然不听。
虽然当时的石棉布制作工艺可以把石棉布使用时候,提升到比较安全的程度,仍然避免不了脱落的微量的细细纤维到处飞扬。更何况这种石棉布只是用来裹缠沥青用的最粗糙的那种档次,石棉纤维掉落随风飘扬更加不可避免了。
李进才把张静拉倒一边,对他道:“事情麻烦了,陈大领导原来现在成了公司一把手了,就是他要把你调到宣传科的。
关于他任职的文件早在二十多天前就下来了,可惜我根本没时间看。刚才让小王找出来,红头文件上面果然写着陈天明是公司的第一把(手)。你说,咱们怎么办?”
张静最近其实心里已经有点疑惑了。现在,彻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心里既感到温暖,又感到为难。
都是为了自己好啊,可惜,这两方面的工作都是自己不太喜欢的。
当一个记者,才是自己的志向。
就像武大全那样,给娘治好病,攒钱娶媳妇和成为正式的突击队员才是他的理想。
他觉得,自己和武大全的志向从本质上说,没有区别。能拖几天算几天,拖一个月,工资就能多拿近百块呢,这对家里可是非常重要的帮助。
再说了,他真的不想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刚干出点明堂的事情就这样搁置起来。
工程这么忙,无论李进才的能力再强,没人帮着他做这些事情,他也玩不转。尤其是强化扫盲这一块,还真的需要自己亲自上。
张静指着不远处工程队新添加的标语让李进才看,这横幅是张静写的,带着行书味道的宋体字,当然工程队里现在也没人能写。字体端庄大方,很有气势,长幅的大红布上面,粘着用黄纸黑字写着:长输为业,(现在改成了“管道为业”)艰苦为荣,野战为乐,四海为家!
李进才点点头:“长输为业,艰苦为荣,野战为乐,四海为家!这个口号是挺带劲的,真真切切地描绘出我们的工作性质和艰苦奋斗,拼命干的精神状态。
指挥部统一发出的这个口号就是让我们这些人牢牢记住,化为实际行动,我们做到了!”
张静的思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对李进才重复说道:“你看看,这个口号真的不仅仅是停留在嘴上的,而是如同你说的那样,大家切实落实到行动上了!
你看看,那些老战士们,他们退役不退志,你看看那些小伙子和姑娘们,他们拼了命地干!工程队里有这样的职工是集体的荣耀!他们真正是无私奉献,是舍命又舍家。
起码,即便是在武大全的身上我都看到了这一点,更别说你们这样的老战士和那些热血汉子、铁姑娘们了。
看到他们,你让我怎么舍得离开这里?
至于你问我怎么办?这本来是你的职责,现在我明确告诉你,只要他们不会因为我的事情撤掉你,只要咱们能拖下去,我就不会离开工程队!
这不仅仅是我想要多赚钱的问题,还有个感情问题。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大家,我是说,工程队里除了那个谁之外的所有人,包括工程队的领导们都以诚待我,我怎么可以不知好歹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大家?”
张静真的投入了感情,这番话深深打动了李进才教导员。
李进才孩子一样跳起来,就像打篮球扣球那样右手使劲地拍在张静肩膀上:“好!我没看错人!咱们尽量拖!等到半年左右,工程队这股子正气,这股子人人为公的风气已经成型,那些不识字的,识字少的经过你这个当过老师的人再次扫盲,现在都快跟上来了,思想觉悟明显提高了。
那时候,即使你走了,这种风气也能良好地传承下去!哈哈,你忙吧,老子今天心里痛快,今晚我请客。
不许你带礼物,再说,你也没钱买礼物,听小王说,你把工资都寄给家里了,他经手去镇里给你寄走的。
现在你兜里只有八块多钱吧?是你一个月的饭钱,这点钱只能啃窝头吃素菜,菜不够了,再加咸菜外带白喝一碗一个鸡蛋打开,可以冲一桶的那种汤,食堂不要钱的所谓蛋花汤。
听我的,不要苛待自己,身体才是geming的本钱,不要以为你现在身体很好就不顾自己了,你每天那么多事,还要熬夜写文章,是个人都受不了啊。听我一声劝吧,不然老了有你受罪的时候。
帮助父母、家里、解决困境是孝顺,但是,也不能超过一个度。”
他说完,摆摆手,一路小跑地奔向了队伍的那一头。他忙着呢。
一连好几天,李进才都是提心吊胆地等着组织科老曹又打来电话纠缠张静的调令问题。奇怪的是,这几天出奇的安静。
不过小报《地火》的效应在持续地发酵,到现在为止,不仅仅公司的各个工程队只要条件允许的,都开始试着也办了小报,小报的名目花样繁多,总之,有一个内容都不变,那就是以表扬好人好事为主。
不仅公司这么搞,指挥部在简报里提到这件事之后,指挥部管辖下的各个工程公司甚至后勤服务公司也开始了办小报的活动。
于是,是不是要出版行业报纸的事情,就提到了指挥部的议事日程上来。
毕竟,这种一拥而上办小报的做法,不太科学啊。不仅耽误时间,还浪费了好多纸张。不是所有公司的工程队都是具有三公司第一工程队那样觉悟的。
张静办小报是利用业余时间搞的,但是好多公司工程队是抽出专人来搞这件事,这就大大违背了办小报的初衷。
张静从李进才那里知道这种事之后,在《地火》上提出了一个建议:由公司办一张简报之类的东西,同样可以起到小报的作用。
可惜,这个建议没人响应。
当本期工程进入收尾阶段的时候,老曹的电话又打过来了,而且随着电话,是一连两张传真过来的调令!调令上面盖着公司组织科的公章。
两份调令是同一个内容:让张静安排交代好工作即刻去南京公司组织科报道。
老曹的语气很严厉,说话毫不留情,看来,他的压力也很大。
不过,电话是通讯员小王接的,传真也是小王接的,李进才当时正在工地忙着帮陈实功安排推土机填埋管线呢。
老曹巴拉巴拉地说了半天,小王才告诉他,工程队领导们都在工地呢,只有他一个人看家,他就是通讯员小王。
把老曹气得差点摔掉电话。
说了半天,等于白说。
老曹的电话刚挂断,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这个电话是公司政治部主任谢军正亲自打过来的。
小王有点慌了。
谢军正也是军人出身,还是那种打过恶仗的军人,隔着千里之外,小王都能感觉到他话里散发出来的杀气:“好啊,跟老子玩空城计?等李进才回来,你告诉他,就说我说的,如果张静再不来公司报道,老子亲自过去请!
你们工程队真是无法无天了啊?居然敢硬抗公司的决定,给我问问李进才还想不想干下去了?”
“啪嗒!”
电话挂断了,只有被吓得满头大汗的小王不知所措地握着电话筒发愣。
当晚,陈天明亲自打来电话,张静正好在办公室刻印蜡板。
老头儿很不高兴,听出是张静的声音,立刻就发脾气了:“小张啊小张,你的架子也太大了吧?不要跟我说是李进才和陈实功不放人,那俩家伙都活成狐狸加泥鳅了,一个个都是属抹了油的铁核桃的,你可不要上了他们的当,一个人把不服从组织分配的错误担起来!
赶紧的,马上来公司报道吧,宣传科真的缺少一个称职的宣传干事……”
张静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陈天明的话:“陈老啊,你告诉我,是不是当初你来工程队想要干一个绝缘工的时候,就已经是公司党委书记了?
不用问你了,答案是肯定的。
所以,我很不高兴!没有你这样逗着我们这样的小兵玩的。你心机太深,我害怕!
所以,我还是跟李进才他们这样憨直的汉子们在一起爬冰卧雪地吃苦大干比较安心。您百忙中打来电话,我心里十分惶恐,耽误您工作了。
现在天已经晚了,您不要太晚休息,要注意劳逸结合,早点休息吧。晚安!”
“啪嗒!”张静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他的话说得很客气,但是,疏远的语气怎么也掩饰不住。
三道调令,四次电话了。张静知道,哪怕自己说话再不客气,也拗不过陈天明那个倔脾气。
必须想个办法,让他暂时安静几个月。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张静刚刚把陈天明给他打电话的事情告诉李进才,陈天明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第五次电话,最后两次电话都是公司党委书记亲自打过来的。
李进才无奈地听着电话里的咆哮声,龇牙咧嘴地非常难受。
张静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从李进才手里接过电话对陈天明道:“陈老啊,这样吧,工程队思想工作方面刚理顺,走上正轨还要一段时间。强化扫盲工作刚刚见效果,不敢半途而废。
您给我和教导员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到时候不用您再打电话了,我一定去公司报道,可以吗?”
电话那头没人说话,张静能听到话筒里只有喘粗气的声音,没人搭理张静,这是陈老在生气呢。似乎过了足足三分钟,才听到陈天明的怒吼声:“张静!你个混账小子,倔驴子!昨夜你居然敢挂我的电话!气得老子半夜都没有睡着!
你还指责我用心机?老子要是有心机的人,还会在干校呆两年?不跟你说这些了,说了你也不懂这种事情。
你小子倒是会讨价还价。你知道宣传科现在任务多重吗?一共三个人,还算上一个不会写东西的科长!那两位只会写又那啥又长,谁都听不懂的理论报告,我念起来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想要说啥,里面就没有和咱们干的活有关的东西!我都听不懂,职工们更是听不懂了。
现在,他们也提出了辞职,我也同意了,新人正在从指挥部往南京赶来,听说是两个大学生,刚解放时候的那种大学生,我估计年龄和我差不多吧?我根本就不了解他们。
这样吧,我就给你三个月,我知道第一工程队的情况,虽然这个工程队以铁人精神闻名,但是因为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难免分成一个个小圈子,在思想上,还是缺乏一些凝聚力。
现在,职工们思想刚凝聚起来,强化扫盲也刚见成效,你这个团总支书兼扫盲老师真的需要时间。就这样,给你三个月吧,三个月以后你再不来,老子让谢军正亲自去把你抓过来!”
“啪嗒!”
电话挂断了。
这是肺腑之言啊,张静感动之余,开始真正地考虑要不要换个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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