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陈老的教导

“轰轰！嘀嘀！滴滴滴滴滴滴！”

随着疾驰奔来的送饭大卡车的轰鸣声，还有恶作剧一样的使劲按喇叭的声音，张静就知道，这是皱巴亲自带车来送饭了。

这下子好了，只要是皱巴来送饭，张静他们就有肉吃，而且饭菜都是热的。

原因很简单，给绝缘班的饭菜，单独放在一边，任何人不允许动。

这是张静来到之后，绝缘班才有的待遇。

以前吃饭的时候，轮到绝缘班那就是剩菜剩饭了，还几乎冰冰凉了。更别说菜里的肉块子用放大镜都找不到了。

这都是因为有些人根本就对农民工有看法造成的。因为，这些人太能吃了。他们没有饭菜票，属于工程队管吃的那种。

这样一来，饭还好说，工程队里管够，菜里的肉那就别想了。有菜吃，偶尔能见到两块肉，就算是不错啦。其实这些农民工心里已经十分满意了。

“吃饭了，大家都擦擦手，很可能今天吃的窝头，别满手的沥青和脏东西就抓着吃，小心中毒。”张静提醒大家。

他来到陈老跟前，却发现这老头居然还在睡着。

不对头啊，汽车开过来这么大的动静，陈老不可能听不到。

张静的手探向了陈老的额头。

很热！这老头带着车从南京绕着洪泽湖跑了上千里，还有几次跑错了路，夜里不知道休息好没有，一大早就跑来工地，拼命干活，累出一身的汗来，爬上沟之后，冷风一吹，就是青年人都受不了，现在这种状况，很可能是感冒了。

短短的不到半小时时间，陈老的脸又开始变得通红。这是高烧的现象！

“大全！你先等会吃饭，快去找卫生员小姜过来，陈老发烧了！”张静朝着正在朝卡车上爬的武大全喊道。

“你喊啥啊，你的爪子冰凉冰凉的，摸哪里都是热的！我还是活人呢，能没有温度吗？我这不是发烧，是正常体温！还有，我是睡着了，我这是热的！你看看，你给我穿的那么厚实，又盖上了大衣，捂得我难受，赶紧的，帮一把，拉我起来，我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娇气，干校一年多，吃得苦比我一辈子都多，身体早就锻炼出来了。”陈老没好气地朝着张静说道。

武大全看到张静这里没事了，又开始重新朝着车上爬。全绝缘班的饭碗和吃饭的勺子都放在车厢上的修理箱里呢。

陈老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笑呵呵地道：“我也来尝尝工程队的饭食有没有改进。听陈实功说，以前啊，食堂做出来的大锅菜比猪食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还听说你们炊事班来了一个真正的厨师，饭菜的味道肯定好多了。”

张静对车上的皱巴喊道：“小邹，你小子的名气越来越大，连公司来的陈老都知道你的做饭手艺很好了。”

这个皱巴就是个老实人，站在陈老的面前，比陈老还高一个头呢，却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有点语无伦次：“传家的手艺，在工程队做饭，简直就是三根手指捏田螺，它就没处跑，一会您尝尝我做的红烧肉，很好吃的，红烧肉就窝头，更香！”

陈老笑呵呵地看着这个二十三岁了，还这么扭捏的小伙子：“好，是个实诚孩子，赶紧的，拿过来啊，让我尝尝。”

皱巴高兴极了：“这顿饭算我们张静请您的，我们这哥们就是个急性子，让您干活累坏了，您多包涵点，这家伙就是个实诚人，不懂得客气，您如果累了，不管他，自己找地方休息去，这么大岁数了，不知道哪个网八蛋还让您干这个活，他家就没有老人吗？”

皱巴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其实内秀着呢。他这是拐着弯地替自己的兄弟道歉呢。

陈老哈哈大笑：“你小子倒是个热心肠，还知道为你的兄弟道歉。小心你们陈实功队长找你麻烦啊。你误会他了，也误会别人了，没人强迫我干绝缘工的活，是我自己要干的。

对了，我还没买饭票和菜票，你先给我垫上，回头我还给你。”

皱巴急忙摆手：“我都说了，是张静请客！如果我不是炊事员，要不是为了避嫌，应该我请客。”他说完就攀上车厢，把张静的那个盆子大的饭碗在热水桶的龙头下冲了冲，给里面舀上满满一大盆红烧肉！还用蒸笼布包起三个大窝头，跳下车来，饭盆里的菜连一点汤都没有滴出来。

“好功夫！小邹啊，你还是个练家子呢。”陈老笑呵呵地道。

皱巴听到陈老的夸奖，高兴得脸上通红：“都是我这个兄弟张静教的，他的功夫厉害极了。您快擦擦手，趁热吃才香呢。”

他看看四周，又小声对陈老道：“这是第一次给绝缘班单独送饭。我听陈队长说，好像是因为绝缘班来了一个老工人，这个老工人就是您吧？看来，张静这小子和他们的一帮子人都要感激您呢。如果不是您来了，哈哈，这些倒霉蛋还要吃剩菜剩饭，谁让他们又被落下快一里地那么远呢？”

陈老笑笑：“一里地不远啊，我听说，以前都是要拉开好几公里的。张静呢？”

陈老抬头看看张静，那小子居然跑到车上去了，好像在帮着另一个炊事员在给农民工们打饭呢。

“您老别管他，他让我告诉您，让您先吃，没有多余的饭碗了，您吃完我给他的碗用热水冲冲，再给他用，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个毛病，每次吃饭都要热水冲碗。

这是他用的饭碗，其实就是饭盆，我给您用热水冲过了，你看看，比别人的饭碗都大两倍，他就是个纯粹的饭桶。你看他的腰那么细，肚子那么瘪，每一次吃饭都很快，吃完了还是像没吃一样，也不知道他吃的那么多东西都吃到哪里去了，这不符合质量守恒定律啊？”皱巴对陈老道。

陈老点点头：“推食食之，解衣衣之，这一回，这句话算是凑齐了。哦，你还懂质量守恒定律？”

皱巴听不懂前半句，后半句听懂了，给老人用军大衣挡着风：“那有啥稀罕的，我兄弟可是学校的老师，他似乎啥都知道。您快吃，如果感觉到风要吹过来了，我就把您和饭菜都包起来，不然，嘿嘿，您就等着吃沙子吧。”

陈老看看天，再看看原野，似乎天气晴和没有刮大风的迹象，再看看周围，就是一个个小小的土包子之间有小风穿过，没有看到扬尘。他刚张开嘴要说什么，从他的身后，凭空一股子小旋风就把他包裹住了。

他的嘴里满是沙子。

幸亏皱巴眼明手快，用军大衣包好了饭菜，不然，陈老第一次在工程队吃饭就尝到了沙子的味道了。

张静左等右等，也没见到李教导员和陈实功队长的影子。即便是副队长苟训章，今天也没有跑过来看一眼。以往他可是每天都要过来和张静说几句话，顺便叮嘱以下那些农民工服从指挥，保证质量和进度的。

他摇摇头，心里想到，这些人看来和这位陈老不熟悉吧，或者还有其他原因？以他这个年纪和经历的事情，还猜不透这些人的心思。就是心里感觉有点不爽，好歹这个陈老年纪都比你们大，来看看不是应该的吗？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或者说他还不自觉，他自己在工程队里已经有了两个半身份还有一个绝缘班长的职务。这个班长是可以多拿一点辛苦补贴的。

他更不知道，他在三位工程队领导和职工中，已经也算是小领导之一了。

总支委员、一分队支（书）、工程队团的总支（书）记、暂代一分队指导员，还有绝缘班长外加保卫干事。这样子要是还不算个小领导，那么算什么呢？

“听你们李教导员说，你准备在近期工余时间开一次团员大会？”陈老对走过来的张静道。

“是啊，李教导员早就想开一个团员大会了，好多事情需要在会上讲一讲。工程队成立的时间不长，人员不是一次组建的，都是一小批、一小批过来或者一个个来报道，凑起来的队伍，真正的来自五湖四海啊。大家还都不太熟悉，而且团组织也没有健全，所以啊，职工们，特别是青年职工们在团结上，还有思想上都要提高一下。”张静笑道。

“我告诉你啊张静，你要注意一个问题。”陈老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

张静也严肃起来，对陈老的话重视起来。

一个老干部了，他说的话都是宝贵的经验之谈，而这些经验都是经过实践检验过的，可行的，也正是自己所缺乏的。

但是，陈老并没有马上说，而是拿出一个窝头，让皱巴把那个大饭盆子放在地上，他把勺子递给张静，从自己的裤腰上取下一把精致的折叠水果刀。

“先吃饭，一边吃着，我一边说着，吃完了说完了，又该干活了。”

陈老一刀子扎起一块五花肉，放进了嘴里：“真香！不愧是名厨世家出来的好厨师。”他大大咬了一口窝头：“不错，是新的棒子面，好吃。比干校吃的不知道哪一年的棒子面香多了。”

张静自然不会落后，在吃饭上面，张静从来不会和任何人客气。这不是没有休养，而是他认为没有必要客气。吃完了再买一盆子就是了。刚才他帮着给农民工打饭的时候就看到了，即便是那些民工可劲地吃，也吃不完那半保温桶的红烧肉。

“你记住啊，职工最注重的是什么？是亲身体会！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比不上他们亲身感受的还有亲眼看到的实例。

也就是说，只要你能够以身作则，你本身走得正，站得直，一身正气，职工们就服气你。

再一个，就是要讲大道理，这个很重要！切记，很重要！不是让你照本宣科，而是让你记住，要灵活地把大道理融合在具体的事物中，渗透进血液里，真正地让职工们把大道理变成自己的行动。

比如铁人精神。铁人就是把大道理融进他的行为里，用他的行动来告诉职工们：宁可少活二十年，也要拿下大油田！这句话就是大道理的体现。

如果你们召开了团员大会，陈淑芳这个小女同志的事迹一定要大讲特讲！我看了你在《地火》小报上写的编者按，很好。”

张静感到心里暖烘烘的，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相处不到一天时间，就能和自己坦诚提出建议，这就是老干部的本色。

也是一种胸怀。

“能出死力实干，又能开动脑筋想办法巧干，更加科学地干，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我要说的是，陈淑芳创造的真正的氩弧焊打底，深层无缝隙咬合填充，鱼鳞式盖面的焊接方法，必须大力推广！而不是猫盖屎那样的单纯表面覆盖！那是极度不负责任的，是必须杜绝的现象。”

陈老一连串的技术词语和通俗易懂的打比方，让张静目瞪口呆。他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看到的都是表面的东西，管道焊接、防腐绝缘以及长距离、大口径低碳钢输油气管道无创铺设等等，这里面有很大的学问。

自己那种似是而非的技术术语还是从李进才教导员那里拿来的，在专业方面，张静意识到，自己还差得太远，太远。

张静明白了，陈老这是真心的教给自己他的宝贵的心得体会。而且是（起）qi点很高的领导方面的体会。一个真正了解职工思想活动的宝贵经验。

陈老收起他的小刀，用一张纸擦干净，收了起来，继续道：“李进才现在努力培养你成为一名政工干部，或许他的做法是对的，但是，凭我几十年的工作经验，我发现，你似乎对思想工作不太感兴趣，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正确，就是感到你很可能有自己更喜欢的工作。

我要说的是，李进才告诉我，从你前一段时间的工作态度上，对工作热情对自己同志们的关怀和帮助上，在处理工作中出现的问题上，以及你服从组织上工作分配的态度是对的。

同时，你追求自己的目标也是对的。前提是，你个人的目标必须首先有益于国家和你的身份所代表的组织。希望你能够明白我们的苦心。

作为一个党员，做任何事情，都要记住一个原则，人民的利益大于一切，组织的决定必须遵守。”

张静愣住了，难道，这位老人可以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