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响彻夜空的《英雄赞歌》（下）

这古色古香的琵琶似乎就是佳男，是佳男在笑嘻嘻地看着他，而且又在“蛮不讲理”地对他说，原始社会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大家一起傻乎乎，乐呵呵地过完一辈子多好！

她的这句话里，包含了无尽的无奈和惆怅。

这琵琶，从佳男能够抱住它，用稚嫩的小手开始弹奏它，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怀抱。从小到大，只要空闲下来，佳男总会为张静弹一曲。

从被张静讥笑为弹棉花，到后来张静听得入神，忘了回家吃饭，佳男的进步是神速的。

特别是那种微风拂面的轻柔，那种压抑着兴奋的激烈情感，这两种决然不同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一首曲子里，让张静听后久久不语。

从那个时候开始，张静就知道，两个人是同一类人。

那个时候一个是刚过豆蔻年华，一个是青葱少年，情愫初开就是这个年龄段。

张静摇摇头，似乎想要甩掉这些回忆，他沉下心来，好像怀抱着最心爱的人，右手一个轮指，一连串的穿透力极强的美妙声音就隔着薄薄的木板，荡漾在帐篷群里。

小王打开门，羡慕地看着沉浸在音乐声里的张静，轻声地哼着这热烈的曲调，他听得入迷了。

他弹奏的是《浏阳河》，“浏阳河，弯过了几道弯，几十里水路到湘江，江边有个什么县啊，出了一个什么人，出了（liao）一个什么人，世界把名扬，呀咿呀一子呦......

浏阳河，弯过九道弯，五十里水路到湘江，江边有个湘潭县呐，出了一个（毛）委员，领导我们得解放啊得解放......”

这是最早先的《浏阳河》歌词，小王居然会唱出来。而且唱得不错，那种热情奔放的情绪全都唱了出来。

《浏阳河》这首曲子最适合琵琶独奏。曲声悠扬，穿透力极强，而且，曲义直白，深刻表达了劳动人民对领袖的热爱，是大众最喜爱的琵琶独奏曲之一。

打扑克正打得兴起，吆五喝六的小伙子们听到了这美妙的曲声，丢下牌，听者琴声找到了张静的板房这里。

人越来越多，因为，在寂静的原野里，这种寒夜里，这种空阔的天空下，正是琵琶这种弹拨乐声音传得最远的环境。

尤其是张静这种昂贵的琵琶，音质极好，柔和，但又刚硬而且醇厚激越，入耳感和震撼力极强。

而浏阳河这首曲子，高音、中音用的比较多，更是听起来犹如响遏行云，振奋人心。

人们围住了张静的板房，静静地站在那里，倾听着。

小王干脆敞开了窗户，让琵琶独奏的美妙声音传得更远。

美好的事物，总是能够引起人们心里的共鸣，尤其是弹拨乐那欢快的、俏皮的、喜悦的、还有深情动听的声音，更是会拨动人们的心弦，让人们沉浸到音乐的意境里去。

一支又一支曲子从张静的指间弹奏出来。

《浏阳河》给人一种热烈的欢快感觉，让人听了以后，产生出同样的感情来。

《十送红军》那缠绵、深情和难分难舍而又充满对革命胜利无限渴盼的热烈激情，让人们流泪，让人们痛惜，让人们更加振作。

这首《十送红军》有好多版本，小王居然也会唱！他唱得还是全曲，稚嫩而又有点沙哑的歌声带着一丝丝沧桑感，听得工程队里有几个姑娘居然流下了眼泪。

“一送里格红军，介（gai）支格个下了山，秋风里格细雨，介（gai）支格缠绵绵。

山上里格野鹿，声声哀嚎，树树里格梧桐，叶呀么叶落完。

问一声亲人呀，红军啊，几时里格人马，介（gai）支格再回山......”

忧伤，深情，依依不舍，对未来红军的胜利充满了希望，这曲子直指人心，窗外的夜空下，一片静悄悄，偶尔传来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中间泣下谁最多？怀抱琵琶铁男人。

每一支曲子弹奏结束，都会迎来静默，或者是热烈的掌声，迎来小伙子们的高声喝彩和夸奖还有姑娘们动人的眼波。

小伙子们听的是曲子，小姑娘不仅听曲子，还要趁这个机会好好看看这个满身正气，飞速进步的小伙子本人。

不得不说，张静的长相很有特点，如果当初招兵的那些人不是那么严格，对他的五音不全的“歌喉”敬谢不敏，他现在说不定已经是队伍里的文艺兵了。

满头的浓发，双眉漆黑微微上扬，显得英俊刚硬，眼睛虽然比较大，不是大而无神，而是炯炯有神，下巴有一点点方，嘴角紧紧地抿着，充满了男子的阳刚美。

最令姑娘们感到奇妙的是，就是这么一个大个子，那弹琴的手指居然颀长灵活无比，一首首特别好听的曲子，就是这手指弹奏出来的。

谁也没有注意到，听曲子的人里面有两人，他们的表情决然不同。

一个是陈淑芳，她痴痴地看着张静，轻声道：“他真像一个大哥哥啊，刘芳真是好福气，有这样的哥哥疼她。”

另一个，就是惠怀恩，他阴狠地盯着张静，一句话也没说，但是那双眼，如果变成刀子，张静现在应该体无完肤了。

最后，张静弹起了他最喜爱的电影《英雄儿女》里面的主题曲《英雄赞歌》。

这部电影，张静曾经追着放映队，跑了十一个村子！最远的一个村子，距离他所在的中心学校足有二十多公里！而且全都是步行！陪着他看到最后一场的，就是佳男。

最后那一场英雄儿女，那距离实在太远了，回来的时候，黑灯瞎火的，漫天星空，月亮只有弯弯的一勾，而且，根本就没有路，张静是认定学校所在的方向直接穿过田野回来的。

原野里到处是田埂、沟渠和草稞子，太难走了，走到半路的时候，佳男走不动了，是被张静背回来的。

他从心底爱看这部电影，更新欢这首让人热血沸腾的歌。

“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侧耳听,

青天响雷敲金鼓，大海扬波作和声。

人民战士驱虎豹，舍生忘死保和平......”

不知不觉的，刘芳跟着琵琶声唱了起来，又慢慢的，到了副歌的时候，好多人，几乎一半的小伙子们，包括好多女孩子们也跟着唱了起来。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这时候，已经成为领唱和独唱的是刘芳，也跟着唱起了副歌。她有一副非常好听的歌喉，简直和电影里王芳（张映哲）的歌声毫无二致，加上她不仅叫刘芳，名字里有个芳字，就是长相也和王芳有七八成相像，这就让那些大男孩子们吼声更高了。

她唱得非常投入，而且加入了和王芳同样的手势和动作，声情并茂，那些没有加入合唱的大小伙子们眼睛里冒着小星星，热切地看着刘芳，听得热血沸腾。

如果这时候是在战场上，或许只要刘芳一句话，这些家伙们很可能立刻就会毫不犹豫地抱着炸药包去炸敌人的碉堡！

朗诵的是小王，他刚换完嗓子，青涩的男中音加上还有点公鸭嗓的声音，却有了一股子沧桑感，特别能调动人们的情绪。

“王成，是（毛）xx的战士！是我们xxx的英雄......”这声音动听，充满了热忱，同样调动了大家的热烈情绪。

而且，小王还是个很好的指挥。

到了副歌唱起来的时候，本来杂乱无章的声音，在他的指挥下，大家唱得越来越齐整，终于有了合唱的样子。

“英雄猛跳出战壕

一道电光裂长空裂长空

地陷进去独身挡

天塌下来只手擎

两脚熊熊趟烈火

浑身闪闪披彩虹......”

在那个时代，几乎很少有人没看过《英雄儿女》这部电影的。哪怕是最偏僻的乡村和最难走的山村，也有放映队，为了宣传任务冒着寒风和烈日赶过去，到了夜晚，吃饱喝足了，就给村民们放映。

所以，在场的每个人都被激昂的琵琶声激荡得热血沸腾，除了极个别的职工，几乎成了全队的大合唱！

“一声吼叫炮声隆

翻江倒海天地崩、天地崩

双手紧握爆破筒

虎目喷火热血涌

敌人腐烂变泥土

勇士辉煌化金星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

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

为什么大地春常在

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这些年轻的职工们，仿佛置身在战场上，胸中沸腾着热血，脑海里浮现出英雄王成握着爆破筒跳进敌人中间，引爆的那一时刻！

有的性格粗犷的职工，憋着劲地吼着，满脸的激动，有的含蓄一点的在大家都热烈歌唱的情况下，也在大声的唱起来。

就连平时说话很少的陈淑芳，也紧紧地双手紧握，眼里含着泪花，在忘情地歌唱。

这就是艺术的魅力！

一首好歌，可以激动好多人的感情，可以激发好多人上进的心，可以凝聚好多人为了一个目标奋斗，甚至可以舍生忘死！

这首歌，张静反复弹奏了三遍！

这歌声，却始终压不住琵琶那激昂的声音，似乎佳男也在自己的怀里放声歌唱！

这歌声，响彻了整个基、地，响彻了夜空，不知道传出去多远，似乎能够穿过云彩直达星空，去寻找那个远去的人儿。

此时此刻的张静，已经忘记了身在何处，仿佛他和佳男在村东头的老槐树下，一个弹奏琵琶，一个在歌唱。刘芳领唱，变成了佳男在领唱，工程队的这些硬汉子、铁姑娘们在合唱。

再好的歌曲，也有结束的时候。

再美的时光也有过去的时候。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西帐篷悄无言，唯见夜空冬月白。” （后两句乃韩夫子所改。）

曲终人未散，小伙子们和姑娘们脸上通红地站在寒风里，他们看向张静的眼光，是那么的温柔和敬佩，或许还有渴慕？

看着脸色因为唱歌和寒夜的冷风变得通红的刘芳和小王，张静想啊，如果这俩去宣传队，才是去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有时间一定要和上面说说。

“啪啪！啪啪！”

“好！好！真好听！真带劲！听得我热血沸腾，恨不得也上战场去消灭到处欺负别人的米国鬼子！”

人群中有人高喊，越来越多的人跟着高喊！

热烈的掌声和喊声，震得张静耳朵轰轰响。

“再来一首好不好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起来，一时间跟着喊的人更多了。

“好了好了，熄灯号马上就响了，大家赶紧的，回去洗洗准备休息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让小张给大家演奏几首的，你们都知道的，只有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像刚才那样齐心合唱，我们的工程进度一定会远远超过其他工程队！。”这是李进才的声音，他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忘了做思想工作，此时此刻，他站在人群中，杨声说道。

人走得差不多了，李进才笑呵呵地和陈实功、苟训章等人走到张静的房间里，就这么看着张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直到张静莫名其妙地站起身来，这才齐齐发出一阵哈哈大笑声。

陈实功笑着对李进才道：“咱们捡到宝了，这小子在思政工作上，一个人就可以代替几十个人！你看看，就这几首曲子，就把职工们的热情激发出来了。嘿嘿，以后咱们要是置备齐全了乐器，组成一支小乐队，那不是更能鼓舞职工们的干劲？”

李进才这一次少有地没有和他抬杠，而是认真地点点头：“你老家伙说出了应该我说的话，不错，觉悟有点提高。那就这么办吧，你赶紧的，批点钱下来，尽快组建一个小乐队，队长现成的，就是张静了。”

“钱啊，暂时没有，你那里不是有活动经费吗？多少拿出点来，再把居住区后面的那些废管子拉去废品站卖掉，凑点钱，不仅可以买一些乐器，还可以买好多书，正好办一个图书室，多好的事，你就别小气哄哄的了。哈哈，老李啊，你看，我多聪明。

走了，该睡觉了，明天开始，又该忙一阵子了。”陈实功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门去，根本不管李进才在后面对着他的背影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