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响彻夜空的《英雄赞歌》（上）

张静距离办公室所在的板房还有十几米呢，就听到陈实功在教训惠怀恩。

张静放慢了脚步，这个时候，马上进去不太好。

工程队办公室里，陈实功已经吼完了惠怀恩，正在把他往外赶：“滚出去，这一次先放过你，不是不处理你，而是老子事情太多，还顾不上你。这几天，你就给老子好好写检讨，三百字，不三千字！

本来不想告诉你的，现在老子违反组织纪律告诉你一声，张静是上边派下来的，是戴着帽子下来的，戴帽子你懂不懂？就是说，人家就是来工程队给我和老李分担困难，担担子的！无论我和老李心里同意不同意，人家将来照样是干部！

这一个多月，我和老李多少次考验他、甚至出难题给他，结果，人家全都完美解决了。就连公司甚至指挥部老张都夸赞他！你和他怎么争？凭你的能力还是人脉？不自量力！

你给老子好好认识一下你犯的错误。如果认识不深刻，老子既然能把你带进来，也能把你赶出去。老子的这个队伍都是光明正大的好汉子，张静就是个好汉子！队里的姑娘们也都是好姑娘，容不得你这样背后捅刀子的小人瞎搅合！滚！”

张静到今天才算是明白，为什么短短的时间里，自己居然就成了支书。魏长青或许就是指挥部那位老张说的人才吧？

张静算是了解了陈实功的想法，也知道陈实功这位硬汉子队长的工作方法了，那就是没有方法，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直来直去，简单粗暴，一巴掌扇过去，或者是吼几嗓子，让对方明白错在哪里。

不过，对惠怀恩这样的人，张静也暂时找不到什么好的方法。

这小子已经快三十岁了，在一年前进入石油天然气管道工程系统前，听小王说，他本来是村里香油磨坊卖油的业务员。他接触的人都是做小生意的那种贩子，这些人中的好多人有个共同特点，就是无利不早起，喜欢占便宜，不能吃亏。

哪怕没有沾到便宜，对他们来说也是吃亏，肯定会在合适的时机找补回来。

张静在村里插队的时候，生产队油坊里就有这样跑业务的，也是这样的性格。油滑、耳听八方、察言观色、谗言谎言张口就来，这一点对生产队卖油有好处，但是，在工作上，也用这一套来待人接物，那就是思想上有问题了。

看他出门时对张静仇恨的眼光，张静认为，此人的人格已经基本定型，他的三观随着岁月的增长，已经差不多固定下来，想要一时半会纠正过来，很难！看来，自己无意中非常被动地和这个睚眦必报的家伙结下了梁子。

“小张，坐吧，我还是那个建议，搬来这里办公吧，反正我的这间屋子闲着也是闲着。小王，你叫人马上把张静的行李什么的都搬过来！”李进才其实也是个急脾气。

看着小王小跑着出去办事了，陈实功笑呵呵地对张静道：“惠怀恩那小子我就不该把他带进咱们队伍里来。不过啊，我也很为难，他爹原先是支前的模范，后来参军了，在战场上是个不怕死的好汉子，后来加入了我们的部队，成了炊事员，做得一手好饭菜。再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成了首长的炊事员，都快五十岁了，到现在还没退伍呢。

他娘死的早，家里就剩下他一个，当地招工的时候，他爹的老战友托我照顾一下，我就这样把他带进来了。算了，不提他了。小张啊，你这次事情办得漂亮，大大鼓舞了士气，干得好！”

老实人说老实话，这一次李进才都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对惠怀恩的处理方法。

张静对这件事根本不想发表任何看法和提出任何意见。随他去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进才道：“小报成功了，这种思想工作方式很好，我估计啊，公司很可能在其他工程队也推广你的这种宣传形式。或许就连指挥部也会推广。”

张静心道，谁能想到把这么寒碜的小报寄到指挥部去？这一定是李进才电话告诉他们的。至于公司这一块，李进才有的是办法告诉他们。

看到张静准备说话，李进才摆摆手把要站起身的张静虚按下去，继续道：“等这一段工程结束了，工程队要召开团员大会了，你是怎么想的？说一说。”其他几个总支委员也点点头，都看着张静。

张静知道，小报《地火》这件事算是成功了，现在，李进才考校的是自己对于团的的工作的领导能力。

张静始终认为，从来没有一个组织或者一个企业会草率地把一个不称职的人急匆匆地提拔起来。

即便是提拔起来了，一个没有能力的人，也不可能把工作做好，他认为，李进才教导员这样做才是一个明智的领导者应该做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进才才是他张静这辈子第一个真正的领路人。他差不多算是手把手地教自己怎么才能做好工作。

至于他动不动就找陈实功的麻烦，那是他们老一辈的恩怨和他们之间的游戏，自己不便做出任何评论。

有了刚才和小王的一番谈话，加上一个多月来对第一工程队职工的了解，张静已经心里有底了。

张静想了想，点点头才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他决定今天着重讲一下职工们的业余生活问题，这也是一件大事，必须认真对待。

张静道：“对团员和青年们要讲大道理，只要时间允许，就要坚持上团课，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但是不能忽视小节上的问题。所以，工程队团的工作，除了要讲大道理，更要从细节上着手，比如青年小伙子和姑娘们在工余时间里怎么办？

“一直工作不休的，那不是人，是机器。只要是人，就没有不会感到不累的。等休息过来之后，又没有工作可做，这时候，只是单纯地照本宣科一样，把他们集合起来讲大道理是行不通的。

“所以，要切合实际地关心和解决职工们的业余生活问题。不然，时间长了会滋生一些不好的现象，比如赌博，那个武大全不就是夜里玩的太晚了，白天上工的时候才蒙头大睡的？

“再说了，小伙子们还有发泄剩余精力的方式，比如打篮球、摔跤等等。但是女孩们呢？差不多都窝在帐篷里织毛衣了。这时候，我们就要想方设法，寓教于乐，才是让职工能感觉到生活中的乐趣，在工作上重新焕发积极性的方式之一。”

“对头！小张的想法就是好，惠怀恩那个人不地道，幸亏小张来得及时，不然，让那家伙混进来，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丑事来呢。”苟训章拍着桌子吼道。

张静发现了一个现象，就是无论李进才教导员还是陈实功、苟训章他们，乃至其他人，说话都是吼的。认真地分析一下，还是职业环境给闹的。

在工地上，如果不大声吼叫，那么多台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巨型推土机的咆哮声还有拖拉机、顿巴尔以及各种其他的噪音简直就是一场噪音交响曲，声音不大，对方根本就听不到。

另外，就是这些硬汉子心里没有龌龊事，没有不可对人言的事情，办事就理直气壮，所以就养成了说话声音大的习惯。

一个习惯养成只需要十五天，这个工程队成立足有一年多了，有这个习惯的人差不多占了百分之七十，那百分之三十就是后勤人员、炊事班的一部分还有女孩子们。

会议结束已经快八点了，大家匆匆跑到炊事班去吃饭，大嗓门老王和现在能比着和他吼的皱巴在值班，一大锅面条子，多加辣子和醋，大家伙儿有的端着大饭盒，有的干脆端着大盆子，唏哩呼噜地一通大吃，吃完一抹嘴，全跑了。

气得老王大骂：“我记得你们几个鳖犊子了！算我倒霉，下一次，饭票和菜票加倍扣回来！”

张静揉着肚子回到自己现在的“家”，吃撑了。

他同样是逃饭的一员，别人都不交饭票，自己交了算什么一回事？不合群不是？再说，那个老王扣起饭票来，一点也不含糊。

大家其实就是和老王在闹着玩。

张静没有午睡的习惯，从佳男离开之后，他的睡眠状况就一直不好，原来从小时候，他可以每夜睡五、六个小时。佳男走后，他最多只能睡三个小时。

他开始整理李进才教给他的厚厚的一摞子材料。

这里面都是和他现在担任的工作有关的文件和资料。

这一整理，就是半天过去了。

吃完晚饭，张静拒绝了魏长青他们邀请他去打篮球，回到了队部。

队部小会议室兼办公室的另一侧小房间，现在归了张静来住。

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心爱的琵琶。

古色古香的琵琶，是佳男留下的。

佳男一共给他留下三件遗物，都是生前送给他的礼物。

一件是军帽，是她哥哥的，下乡的时候，她要来，给了张静。在当时，一定真正的军帽可是非常讨男孩子喜欢的。就是那种有部队番号，有血型的军帽。

一件是张静从佳男家里强行拿走的他和佳男小时候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手拉手在天海市解放桥边笑嘻嘻的合影照。

最后一件就是这昂贵的琵琶，原来是佳男老父亲的爹爹传给佳男父亲的，他父亲在她下乡的时候，怕她在乡村寂寞，又传给了她。

张静去师范专科学校念书，里面就有音乐这一门功课，佳男就把琵琶借给了张静。

张静后来到了学校，学校里非常缺乏乐器，佳男干脆就把琵琶送给了张静。

说起来，张静会弹奏琵琶，还弹奏的不错，就是佳男手把手教给他的。

张静褪去了刘芳前不久给他做成的琵琶的琴衣，随手拨了一下琴弦，四弦齐划，叮叮咚咚的声音，非常美妙好听，这让本来心情就很愉快的张静一下子来了弹奏一曲的兴致。

他决定弹一首曲子抒发一下感情。

拉过椅子，靠近窗户，这里光线比较好。坐下来，怀抱琵琶，想了想，又取出指甲，用胶布缠好。

这是五个真正的玳瑁指甲，弹奏部分虽然有点薄了，不过还不影响弹奏，而且，张静感觉柔韧度和弹奏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这些个指甲也是佳男送给他的。

琵琶非常名贵，但是，佳男的心里没有价值这个东西存在，只有声音是不是美妙无双，接受这个礼物的人是不是自己的所爱。

张静记得满心欢喜的接过琵琶的时候，轻声告诉佳男：“以后，我会每天给你弹奏《春江花月夜》，你给我弹奏《英雄赞歌》、《苏武牧羊》、《十面埋伏》、《浏阳河》还有《十送红军》。”

这几首曲子都是两人的最爱。

佳男总是乖巧地点点头，笑嘻嘻地一句话也不说，至于为什么张静只给自己弹奏一曲，自己却要给他弹奏好几曲，这本来就不是问题。

他们两个人之间有时候根本不用语言来交流，就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

知音？知心？知己？古人的这些词汇，似乎都不能表达出两人之间的感情，心有灵犀一点通，勉强差不多。

至于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样的比方，张静和佳男都不喜欢。这两样东西都奇模怪样的，让人联想起来就不舒服。

你想啊，传说中的比翼鸟，公鸟只有左翅膀，雌鸟只有右翅膀，起飞的时候，还要双方的爪子使劲抓着对方，这怎么飞？

连理枝？那东西就是长分叉了的畸形植物，成不了栋梁之材，也不好看。

知心，知己，知音，一生互不相负，一生互敬互爱，一生生死以之，这就足以，不需要任何比喻。

张静认为，这琵琶放在谁的手里都是一回事。

说来也怪，如果平时有人提起佳男，张静心里就疼得慌，揪心的疼。

但是，只要琵琶在怀，张静立刻就沉浸在一种幸福里。

张静爱惜地看着这具琵琶，紫檀的背料，音色没的说。高音区明亮而富有刚性，余音袅袅传送很远。中音区柔和圆润，低音区音质醇厚，共振现象明显而且和听者共鸣很容易。

现在已经几乎见不到这种紫檀背料的琵琶了，说它是古董其实也差不多。张静怀抱里的琵琶可以说价值巨万。

不过，在张静的眼里，心里，这琵琶是无价的，是有生命的，他把她当做了一个活生生的可以交流的伙伴和近似亲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