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地火》燃起的热潮（五）

刘奎使劲喘了一口气：“你这是要谋、杀老子啊，差点憋得我无法呼吸。

咦？你们已经全都写好了？这样搞的黑板报看着真新鲜，标题也很醒目：巾帼英雄陈淑芳！好，很好。

这是什么？《地火》？出来了，哈哈，我还叫小王和小惠子来帮你了，没想到你，哦，是你们的效率这么高！

第一版头条标题：冰水泥水挡不住，巾帼英雄创奇迹------陈淑芳苦干将近24小时不下火线，创造了行业单位时间大直径焊口焊接超额一倍的奇迹。

这个标题有点长，可我觉得很具体，很提劲。不错，真的不错。”

李奎非常满意，对他来说，虽然不能写出来多少字，认识的字也算是不少。尤其是这些常用字，他基本连看带猜的也看得差不离。

李奎在高高兴兴地看黑板报，特别对周登山的那首诗非常感兴趣。

“这首诗好啊，你们看，一场冻雨漫地来，沟满壕平野狗哀。唯有红妆多壮志，不惧冰水焊枪在。一夜一天浑不怕，巾帼英雄曜日开！多么朗朗上口啊，而且，这里写的红妆和巾帼英雄不都是指的陈淑芳那丫头吗？好，很好。”

周登山笑呵呵地道：“过奖过奖，主要是陈淑芳同志的英雄事迹太感人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张静的眉头已经挽成了疙瘩，他在心里琢磨着，如果在这个时候，自己提出了苦干加巧干这个口号，合适不合适？

如果被职工们误会了，自己将如何自处？

如果大家都认可了自己提出的这个建议，那岂不是说，陈淑芳的英雄事迹成了蛮干的笑话？这可是原则问题。

是不是要等到李进才教导员回来才能最后决定？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这个偏僻的乡间田野的基、地来。

不过，李奎既然说了李进才的指示，那么执行是必须的。

李奎跑到炊事班，把正在忙活大锅饭的皱巴叫过来，让他给张静他们煮了一锅宽面条。纯粹的麦子面做成的面条，虽然有点黑，但不是没去麸子的那种，吃起来有嚼头的那种。在那个时代，这已经很好的伙食了。

大块的已经炖好的大排骨，每人的碗里放上一块，算是犒劳了一下这几个忙了一宿的家伙。饭票和菜票都是李奎出的。

当东方的天际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张静盼望已久的那辆非常熟悉的小吉普终于出现在的朝霞的霞光里。

李进才教导员终于匆匆地赶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找到张静，让他把自己关于苦干和巧干的想法说了一遍，听完张静的话，他只是朝着张静点点头，笑了笑，把张静打发走，让他等通知再过来，就一头扎进办公室，打起电话来。

一个电话，足足说了半个小时，又是吼叫，又是拍桌子的，慢慢地过了十几分钟才安静下来。

打完电话，他又把总支的全体委员都叫到办公室，算是正式开会了。

李进才再一次把张静的想法提出来，让大家讨论，不过在讨论之前，他已经定好了调子：“学铁人要根据当时当地和环境的具体情况，不能搞形式主义，形式主义害死人。我原则上是支持张静委员的建议的。”

不出张静所料，这些委员们，尤其是苟训章和李奎带头讲话，坚决支持张静的提议。

有他们出头，全体委员没有一个提出异议。

这时候，李进才道：“我们再听听陈实功队长的意见吧。”

队部办公室里，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部电话机，电话机正对着便携式扩音器，这是李进才想出来的方法，虽然比较笨，但是很实用。可以很清楚地听到电话机里传来陈实功的咆哮声。

“李进才，我已经表态了，我和你还有全体委员的看法相同，张静的做法没错！铁人精神不是蛮干精神！说到铁人，他是在特定的情况下，在最关键的时刻，不能不那样做！是当时的紧急情况需要他那样做，他做到了！

我们学铁人，学的是他那种忘我的精神，学他的牺牲精神，学他的宁可少活二十年也要拿下大油田的不怕苦不怕死的精神境界！

所以，你对我试探来试探去的，就像个傻瓜！一个大傻瓜！我现在距离你三百多里路，你过来摔我啊？我知道，你姐夫的牺牲你一直耿耿于怀，你曾经多次嘱咐我，要我关照好你姐夫，他就是个打起仗来不要命的人。

我老陈尽力了啊，我真的尽力了。当时我们一个营抗击的是敌人两个旅！我能侥幸活下来，是个奇迹。我对不起老首长，也对不起你，但是，在原则问题上，我不会让步！

你的本意其实和我是一样的！我断定！

这一期黑板报，和那张《地火》小报要好好表扬陈淑芳那丫头，这个不允许任何人反对。而且，还要上报公司，申请陈淑芳为公司级劳动模范！

她执行的是分队长的命令，为了赶进度，又摊上沟里的水不能彻底排出去，她才不顾分队长的劝阻，果断躺倒在冰泥水里进行焊接的。

这个举动是非常感人的，必须大力宣传！抢时间赶工程是咱们一起定下来的，作为一个党员，陈淑芳是合格的，是优秀的。

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个张静的妹妹，叫刘芳的女孩子也要好好宣传，刚到咱们单位一个多月，就能掌握陈淑芳独创的先进焊接技术，还能在关键时刻，也躺倒在冰水里敲焊药皮，这种精神不宣传，没天理！

学铁人是对的，苦干加巧干也是对的，这两方面不矛盾！

听说李奎被张静给揍了一顿，要我说，揍得好！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像个傻瓜一样，就知道从冰水壕沟里往外拽职工，怎么就想不到张静告诉他的方法？

不说了，气死我了，明天我会带车赶回去，这一次防腐厂跟上头下了军令状，再也不会拖咱们的后腿了。

至于没有想到用最安全的方法保证职工们在施工中得到更好的劳动保护，那是我的责任，是我要检讨的事情，和你李进才这个搞思想工作的家伙没关系！挂了！”

“啪嗒！”电话挂断了，李进才笑着看了张静一眼：“还有顾虑吗？”

张静站起身：“没了。但是，咱们要准备好，很可能好多党员和积极分子还有共青团员们想不通，咱们一定要和他们讲清楚道理。”

小王在旁边插话道：“我已经把陈队长的话都速记下来了，一会整理一下，在工地上反复播送，下班以后，在基地再反复播送。这样，大家应该很快就会理解这个道理的。”

张静看了一眼这个腿脚有点毛病的大男孩，没想到，这个孩子还有这么一个本事。

在场的委员们没有一个惊讶的，他们早就知道这个小王有这个本事了。

很麻烦的事情就这样简单的解决了，张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认为，看来《地火》燃起的热潮就要高涨起来了，而且是肯定会是朝着激动人心的方向迅猛地发展起来。

这是一种进步，一种朝着科学方向的进步。

铁人精神其实也是科学的进取精神，需要不断地传承和发扬才成。

怎么发扬？不是单纯地模仿铁人的英雄壮举，而是让工作更加有效率地进行下去。

在突发事件面前，能够做到舍身不顾，做出敢拼命的壮举。在平时工作中，在紧张的施工中，也要用科学的方法，尽量地减少对职工身体的损害，不断提升工作效率。

这才是张静想要看到的结果。

张静还有一个想法没有说出来，当他看到刘芳被李奎这个家伙拖着双脚从沟沟里拉出来的时候，他心里涌起了一股既高兴又生气的感觉。

在身下铺垫一些干燥的东西，避免职工躺在冰泥水里作业，这么简单的事情，两个看上去都不傻的人，怎么一个都没有想到？

刘芳是个非常单纯的女孩子，只知道服从命令，听指挥。你李奎怎么就想不到这么简单的问题？这也是他当时冲动地一拳砸在李奎脸上的原因。

张静在中心学校里当老师的时候，他不是这样子冲动的。

那时候他虽然年纪小，却已经知道了，一个人并不是我们看到的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有一种面目，一种性格，一种人性。或许他有几个或者可能有更多的让你想不出来的很多面目、性格、人性和相对应的嘴脸。

在需要摆出什么嘴脸的时候，这种面目就代表了他的一种本性。

平时你看不到的，但是，在某种环境下或者他认为重要的时刻以及他认为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就会被你猝不及防地看到。而且，这种人到了这个时候，他根本就不会在乎任何他不重视的人的看法。

天长日久，在吃了好多次因为直言快语的亏之后，张静感觉自己也沾染了一些这样的毛病。说话有些瞻前顾后，看说话的对象是什么人，然后决定自己说话的方式。

有人把他这样的改变称赞为成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感到憋屈，这不是他的性格。

当他来到一个新单位以后，张静认为，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压抑自己的性格了。

重新找回自己的张静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心里想的只要是为了公事，管他谁谁会有什么看法呢！

从他遇到刘副（部）长、张副（主）任这样的企业高层，再到李进才这样的基层领导。都特别和符他心里的那种感觉，他决定做回自己。

那就是有什么说什么，坚定自己的原则，坚定一个党员的原则，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行事了。

从佳男的事情发生以后，他好几次入党申请通不过，就是因为他太能折腾了，一直到把那个败类、那个恶棍，那个大队的第二把手折腾下台，折腾到逃往到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才算罢手。

一个人有人爱，就有人恨。张静几乎获得了全村人的爱戴，但是，唯独不能原谅他的，就是那个恶棍的家族。

这个家族绵延了好几个世纪，是村里的一霸，张静在学校都感到他们的恶意不断地渗透进来。

一直到张静的名气越来越大，成为了省级的各种先进代表，这种恶意才缩回头去。

也是这种情形的存在，张静不得不下定了决心，换一个生活环境，离开那个他热爱着的伤心地。

所以，张静格外珍惜现在的工作，格外喜欢这个集体的人们。

除了他没有见过的那个老魏，所有他接触过的职工，在他看来都很坦诚，很直率，包括惹了大祸的武大全，这让他心里充满了干一番事业的想法。

在关于苦干和巧干这件事上，他所以犹豫不决，一直等到李教导员赶回来才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其实和以前他的工作环境有关。

那位贫管会的老主任就语重心长地告诫他：“张静啊，你这样总是直来直去的不好，在一个新环境里，先要观察一下周围的那些人人品怎样。

见人只说三分话，留下七分保自身。千万不要掏心窝子说真话。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我看你是个好孩子才这样劝告你啊。

应该坚持原则的时候，不要丝毫的犹豫，一定要坚持到底，无论任何人都不能动摇你的信心！如果不是原则问题，只不过还家长里短的小事情，你应该心胸放宽一点，只要对方认错了，那就随他去吧，记住啦！”

是啊，这位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委员会的老主任，是真心为他好。

张静的入党介绍人之一，就是这位老八路！这位在行政十三级岗位上退下来的老革命！

张静相信，老人这是让他既有原则xing，又要有灵活xing。

“真好！”看着大家忙忙碌碌地准备上车去工地，张静大声地喊出了这个他心里早就想喊出来的这个词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