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地火》燃起的热潮（六）

这个世上任何事情，都几乎不是线性发展的。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因为各种原因的存在就会变得复杂起来。事情一旦复杂起来，那就必须要搞明白它为什么会发生，还有解决这件事情的方法和具体措施。

张静还是低估了他这张小报刊载的那些文章的能量。

当《地火》创刊号发到各个分队和班组之后，只是沉默了短短的半个小时，热烈的议论就突然爆发了！

而且议论声越来越大，好多人跑到办公室门口要和张静要个说法。

当然，支持张静的人也很多，双方各自都有自己的理由，争论不休。

李进才通过广播大喇叭，把大家都召集到队部门前的小广场上，干脆利用管道没有运来之前的这段时间，来一个大讨论，彻底让大家认识清楚苦干和巧干不矛盾，而且是学铁人，做铁人，是非常正确的事。

而各个帐篷里传出来嘈杂的辩论声，直接来到办公室门口的热心职工们，给了李进才这个机会。

爆发的原因不是陈淑芳事迹，是张静写的陈淑芳事迹后面那篇编者按。

这篇编者按的署名也是张静，张静认为，文责自负，如果自己带来了什么不好的影像，可以排除总支的责任。当李进才表示他这样做不对的时候，小报已经印刷完毕，除了工程队各分队、各班组之外，小王建议，还给公司政宣部门寄过去了几份。

编者按开头就写到：“采访中，我问到了刚从休克状态中清醒过来又昏睡了好长时间才醒来的陈淑芳，我问她，你在躺倒进冰水泥水里的时候想到了什么？我的本意是想启发她是不是想到了铁人用自己的身体当搅拌机的事情，想到了铁人精神。

但是她的回答非常朴素，也很真实，她说，当时什么也没想，就是想着要完成当天的焊口焊接任务，不能因为我的原因耽搁工期。别说是冰泥水了，就是下面有蚂蚁洞，我也必须完成当天的任务！

蚂蚁洞，是陈淑芳同志最害怕的东西啊。

尽管陈淑芳没有说出来学铁人的话，但是，我认为，她已经把铁人精神融进了自己的血液里，成了她精神中的一部分，所以，在关键时刻，她才不用想。

陈淑芳同志的这种不怕苦，不怕累，甚至不怕死的精神，必须大力表彰。

我要说的是，学铁人大干、苦干是我们提倡的，学铁人，宁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这种牺牲精神更是我们想要努力做到的，但是，在没有遇到井喷那样非常紧急和极度危险的情况下，在工期还有余暇的情况下，针对恶劣的天气环境或者其他不好因素，我们可以考虑用更好的劳动保护措施，可以巧干。这样，可以保护我们的职工身体不受损害，而且，更能多快好省地完成我们的工程任务......”

就是这段话，在职工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赞成的，有反对的，有趁机对张静这个新来就获得提拔重用的职工进行人身攻击的，而且闹得很隐蔽。也有站在一边不吭声看情形再发表自己看法的。

这种情形一般都是因为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位置或者立场上才会有的现象。当然，人身攻击张静的明面上一个人都没有，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全队只有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张静不满，这个人就是张静从来没见过面的惠怀恩。

普遍来说，一个人站得高，就看得远，心胸自然会变得宽阔。

比如李进才教导员，比如陈实功，比如张静，等等。

现在出现了不同的看法和不同的意见，而且还很激烈，李进才显得很兴奋。

“这是好事啊，精神境界的提高，有时候就是在争论的过程中开始的，张静啊，你这一炮开得好！”李进才对张静笑道。

这个时候，就需要对职工们进行引导了。所谓引导，无非就是提升职工的思想境界，提高他们的觉悟。

当一种正确、客观地看待周围世界的眼界形成之后，原来懵懂的人，就会变得聪明起来。

思想工作说起来，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思想工作者说到底，就是起到一个引导的作用。

职工们应该对事物有自己的想法和看法，不应该唯命是从，无论正确与否。

现在可不是古代那时候了，那时候讲究的是“唯上智下愚不可移”，这句话对下层百姓充满了歧视。

本来的意思是说，上等的高贵有智慧的智者和下等卑劣又愚蠢的愚者，他们都会坚定地走自己的路，不会改变想法。

慢慢变成了，高贵的人总是高贵的，卑贱的人总是卑贱的，这是不会改变的。

所以，到了现代，在我们的社会主义国家里，作为一个正常的人，不允许是这个样子的。这和遵守纪律，遵守科学规律和经济规律以及遵守工厂、企业里的规章制度是两回事。

所以，国际歌里才会唱出：“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这个思想是对的。

作为一个党员和团员，一个作为社会主人的职工，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这个国家是我们自己的，我们有责任来建设好她，让她尽快地强大起来，富裕起来，让一切帝国主义和反动派不敢再欺负我们！

而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坚定地、有智慧地向先进人物学习，就是一条很好的前进道路。

总支会议上，张静的建议有三条，第一条是苦干加巧干，第二条，是如果引起争论后，引导职工们畅所欲言，充分发表自己的见解，第三条是由李进才教导员进行归纳总结，给出大家一个符合实际情况的阶段性答案。

因为，事物都是在发展中的，谁也不知道未来多久或者多少年后会发生什么。只能按照客观规律，按照上级的指挥前进。

思想工作者的任务，就是不要放任职工们的思想走向偏路。始终遵循着中央提出的中心任务和本企业高层指定的正确和明确的指标努力工作，这个根本原则不容轻忽，职工们必须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尽量发挥积极主动性，不能教条地生搬硬套某一个口号或者搞形式主义。

让大家议论吧，这个时候，作为思想工作者和学校的老师做学生工作应该是差不多的：暂时不要干预这种大讨论。而且不论有的人说话多么偏激，甚至还有惠怀恩那样藏在背后对张静进行人身攻击的，一概不要打断他们的说话。

所谓道理不辨不明，就是这个道理。

有时候，大家的讨论跑偏了，由李进才教导员和其他干部稍微引导一下就可以了。

事情总有说清楚的时候。

当一切有了正确的结论之后，露出来水面来的，就是需要清理的无用的东西了。

从古到今，一个人的成长都是一个过程，而且这个过程都有一种脉络可以寻摸出来。

比如，农村出身的复原战士们，就像李进才为首的那一大批老兵，他们的看法非常接近张静的看法，甚至在第一时间就表示了赞同。

还有直接从山村里招聘的山民现在的管道职工们，他们一般不发表看法，别人怎么说，他们不参与，也插不上嘴，只有听着。即便是发表意见，也是重复大家普遍认可的观点。

和张静一起来的兄弟们当然毫无例外地坚定支持张静的看法。

粗中有细的大嗓门魏长青说话就很有一些支书的觉悟和说话技巧了：“要我说啊，陈淑芳的行为就是巾帼英雄的行为，这是铁定的事情。

为什么这么说呢？上面给她的指令是什么？是不惜一切代价，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上级下达的焊接焊口的命令。

所以，作为一个党员，小陈毫不犹豫地躺在冰泥水里完成刘芳暂时还不能完成的高难度焊接任务，这就是铁人精神！

至于防腐厂没有按时按工期完成上级交给他们的管道防腐任务，因为他们的原因，导致耽搁了咱们的工期，这是咱们没有预料的偶发事件......”

“怎么预料不到？上一次他们就没有按时把管道运送过来，这才显得咱们现在时间特别紧张！要不是这样的情况出现，我们也不会下达那样的指令。

按说，就该把防腐厂的厂长撤职！这老家伙有多少次耽搁咱们的时间了？

知道的，是防腐厂的问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铁人工程队怂了呢！这口气老子咽不下去！

就是因为他们失期，我不知道这件事，还以为管子已经快要运到了，才那么逼着一分队的电焊工们拼命苦干的！这是我的错，老子认了！但是，我不服，就是不服别人的错误，为什么要我们来背黑锅！”这是李奎在喊叫。

这小子倒是不忌讳自己做错了事情，只是，他把这一次的争论给带偏了。

张静正要说话，被李进才拦下了，接下来，就看到陈实功走到李奎的身后，抬手对着他的脖颈子就是一巴掌：“别埋怨别人，找你自己的错误，你错在哪里？好好说说这个问题！”

虽然简单粗暴，但是效果太明显了，一下子就把李奎带偏的议题一巴掌给拍了回来。

李奎赶紧道：“我这不还没有说完吗？我继续检讨，陈淑芳同志正如魏长青同志说的那样，她就像是个战士，上级下达了命令，就是死也要完成。学铁人，她学到了精髓。问题主要在我，判断事情的能力太差，没有算计到防腐厂这个关键环节......”

陈实功的大巴掌又举了起来，李奎赶紧改口：“有些问题确实是我们这些做基层具体工作的人应该重视的。要换个位置想一想，如果是我家人，我舍得让一个女孩子躺倒在冰泥水里干活吗？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她起码在干活的时候不会两头受罪......”

陈实功点点头，对李进才道：“这还算一句人话，你继续说......”

李奎还没开口，站在人群中间的通讯员小王突然高喊道：“惠怀恩刚才说了，张静无故殴打一个分队长，给李奎造成了严重伤害，脸都被打肿了，怎么队里不处理他？以前有打架斗殴的，最轻的也是警告处分，最严重的是记过甚至还有开除厂籍留厂察看的。怎么到了张静这里，他随便打一个分队长就一点事也没有呢？”

“对了，惠怀恩，你原话是不是这样说的？”小王说完，还郑重其事地转身问身边的一个人。

小王旁边的职工开始离开惠怀恩，他一个人孤单单地站在那里，显得有些茫然。

大家伙的眼睛一起看向了小王，随后，又看向了小王身边的那个人，张静立刻明白了，这个人就是从他来到第一工程队之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人——惠怀恩。

惠怀恩，长相一般，属于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人。第三分队机械手，曾经在张静来工程队之前暂时担任文书工作，这个工作很有可能随着编制的变化成为干部编制。

张静注意到，李进才的脸变得铁青，陈实功眼睛似乎要冒出火来，狠狠地看着小王身边的惠怀恩。

任谁都不喜欢本来好好的一个讨论会，而且，大家已经基本上统一了认识，突然改变了议题，而且针对的还是一个支书。

怎么嗑瓜子嗑出来一个臭虫？这话太煞风景了。

不过，这话也非常恶毒。

在第一工程队，以纪律严明著称，以敢打硬仗著称，以铁人精神闻名整个指挥部。

如果惠怀恩这句话认真追究起来，李奎也证实了这件事是张静殴打了他，那么等待张静的绝对是严厉的处分。

魏长青的眼睛开始变红了。

张静担心的就是他！这小子狠起来连他自己本人都害怕。如果让他靠近了惠怀恩，很可能对这个背后捅刀子的家伙出手。

那样一来，这一场大讨论就失去了一多半的积极意义。

张静不露声色地靠近魏长青，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臂，而且捏住了他手臂上的麻筋，那玩意被捏住很难受的，但是可以让他动弹不得。

张静认为李进才可以轻易地处理好这件事。

他已经为这件事在总支会议上做了深刻的检讨，李奎也诚恳地表了态，也承认自己做事太毛躁了，这就是一场误会。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事不难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