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没有轰轰烈烈也是英雄（下）

张静不知道刘芳这个平时很娇气的女孩，是怎么忍受这么寒冷的天气，是怎么忍受这么彻骨寒冷的冰水的。再看看躺在冰水里的陈淑芳，张静立刻就知道了，小陈这个女孩已经被冻得休克了。

张静伸出双手，轻轻地把陈淑芳从冰泥水里抱出来，让刘芳小心地拿下小陈紧紧攥在手里的焊枪，再轻轻把她举起来，递给已经爬上壕沟的李奎。

“快，把她放到我的背上！”张静十分着急，他刚刚爬上壕沟，就用命令的口气让不知所措的李奎赶紧行动起来。

背着这个浑身冒着寒气的女孩，张静迈开大长腿，玩命朝着远处的帐篷跑去。

一边跑，一边叮嘱刘芳：“快跟上，一会你要把她全身的衣服都脱下来，换上干净的棉工服。”

他又对李奎喊道：“你去准备姜糖水，我不管你到哪里去找，马上就去！还有，马上让卫生员小姜那丫头赶过来，毕竟女孩子之间不需要太忌讳什么。”

李奎一边朝着小姜那边跑过去，一边小声嘟囔“这小子年纪不大，懂的事情不少，看来也是个多情种子，居然知道怎么侍候一个女孩，嘿嘿，这就好办了，老子一定把你死死地钉在咱第一分队！”

不得不说，李奎的办事效率非常高，现在帐篷里已经传出来陈淑芳低低的（呻）吟声，她终于缓醒过来了。

滚烫的姜糖水也送进去了。

张静这才放下了紧揪着的一颗心。

李奎有点担心地说：“小张啊，咱们不能让他们再这样干活了，要是再晕倒几个，咱俩都要受处分的！”

张静沉默不语，很显然，在这个工程期时间要求那么紧张的时候，士气才是最重要的，气可鼓不可泄啊，再衰三竭的事情，可不能轻易做出来。

李奎很显然和自己的想法是一样，既担心工期，更担心职工们身体的健康。

如果真的累坏了、冻坏了几个职工，那就是大事故！他们两个受处分、撤职都是轻的。

但是，职工们的积极性不能打击，这就需要切实做好后勤保证。

张静想了想对李奎道：“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你眼里的世界，就是你胸中的模样。所以，我认为，你的心胸有多大，你的眼界就有多宽。

“任何人的胸怀或许都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宽广，但是，就像你这样，心里有这些职工，关心这些职工，你就是个称职的好队长。

“这样吧，先让职工们停下来，不要继续这样干了，不然这段工程结束了，我们的职工都累趴下了。就算没趴下，也会被冻出毛病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想办法用木板垫在电焊工的身下，现在，你立刻搜集木板，树干，别忘了把库房里的那些废弃的厚塑料布也垫在他们的身下。如果不够，你自己躺在下面当垫子也要保证工程的进度！”

张静的语气非常严肃，在当时，党支部建在连上，支部书记的命令，队长必须遵从。不像后来，支书和党委书记在企业里只要关于生产方面的事情，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就是提个建议也要看经理的脸色。

李奎一个立正，标准的军人姿势：“是，我立刻照办，这里就请张（书）记照顾一下了。”

这时候，他可没把张静当做一个普通的绝缘工，而是真正地在向党（支）部（书）记做保证。

张静点点头：“这件事过后，我要告诉一些人，我们的石油管道工人里也还和铁人他们的1205钻井队那样，有过这么一群‘傻子’，还有过这么一帮子为了国家富强开创新的事业，拼过命的人，不求让他们记住我们，只要他们闭上不负责任评论我们这些最可爱的职工们的嘴！”

此时的张静想起了自己刚到指挥部报道的时候，那个背后讥讽自己是“土包子”的女青年。还有他遇到的一些人，用那种看乞丐一样的厌恶的眼神看自己的情形。

这些人啊，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全国解放才多少年，他们自己过好了，就忘了还有好多人的生活仍然没有太大的改善。仍然还有很多各种困难，需要所有的人共同努力，才会奔向更加美好的生活。

这些人，如果把他们放到陈淑芳他们的这个艰苦环境里，张静不认为他们会坚持下去。

一个个娇娇嫩嫩，捏着嗓子眼说话，有的男的居然还翘着兰花指指点这个，斥责那个的，真的不知所谓啊。

刚要转身的李奎猛然停住脚步，没有回头，他不知道，即使他不回头，张静也能看到他眼角猛然涌出来的泪花。

从部队退役之后，李奎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这个新兴行业的职工。这么肯定这些职工。这也是肯定了他的工作。

张静以前作为一个老师，用命令口气说话已经形成了习惯，不仅他自己没有感觉到一个新工人这样对自己的队长说话有些不妥当，就连李奎也觉得，这样说话才是自己人！

这也是一个支书应该说的话！

那个时候，人们就是这么单纯！人与人之间，（党）员和（党）员之间，唯一重要的不是什么上下集关系，而是信任！

从军队里出来的人，没有一个做事情是拖泥带水，找各种借口的。完成任务，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有了困难，就解决它！

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这是铁人说过的话！

李奎感觉自己浑身热血沸腾，自己手下的这些职工，无论男的还是女的，就没有一个孬种！

要说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就是张静这个新兵蛋子刚才告诉自己的，是自己这个分队长没有尽到责任，没有给兄弟们姐妹们创造好一些工作条件，而是让他们躺在了冰水里干活。

刚才自己这个蠢驴，居然只是想到了拉着一个女孩子的双脚把她脱出那个冰泥水壕沟，丝毫都没有想到，无论新职工，还是老职工，到了这个队伍里，那就是一个整体！

师傅躺在冰水里拼命干活，作为徒弟怎么可能自己跑到干爽的地方去休息？

李奎恨不得狠狠再抽自己俩耳光，摸摸肿胀得老高，发烫的左脸，他无奈地放下了手，张静这一拳头对他来说，如果在开始的时候他还有怨言，还不服，还打算报复回来。

经过张静这一连串的行动和指挥，李奎的心里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了。

张静的做法是对的。

特别是张静无意中低声嘟囔出来的几句话：“他们没有轰轰烈烈，也是英雄！”这让他从心底感到温暖，感到贴心，感到自豪，感到光荣！

卫生员小姜终于忙活完从帐篷里出来了，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很有个性的女孩子。她非常愤怒地指着李奎低声吼道：“你这个长得像邮筒子的混蛋队长，小陈正是在例假期间，你不仅不让她休假，还居然让她躺在泥水里，还是冰冷的带冰碴子的冷水里，要是你妹子，你舍得吗？这件事没完，我要告诉李教导员，你不配当队长！从现在起，你不能让她再拿焊枪了！不然，老娘撕了你！”

张静目瞪口呆，这个女孩子太彪悍一点了吧？

小姜五大三粗的，有时候不忙了，或者在晚饭后，在吃饭工间休息的时候，小伙子们摔跤玩，这个小姜也居然敢上场，而且，一般的小伙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此时，李奎盯着小姜嘴上那一道像十七八岁男孩嘴上刚长出来的黑绒毛一样的“小胡子”发呆，他是被吓傻了。

如果李教导员知道陈淑芳在生理不方便时候还这样拼命，他很可能被撤职。

撤职他不怕，他是真的从心底里感觉惭愧，感觉对不起小陈这个爱将。

“还有你！差点忘了你是支书，还是暂代指导员！你就是这样关爱你手下职工的？你就是这样爱护你妹妹的？你的心是铁打的吗？”小姜的怒火又朝着张静发泄过来。

张静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他狠狠地瞪了跟着出来的刘芳一眼，吓得刘芳赶紧解释：“我也是刚知道啊，不关我的事啊。”张静可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刘芳说她不知道，那就真的不知道。这孩子从来不会说谎。

张静心里无来由地痛恨自己，这些天，光顾着想怎么办报纸了，怎么就没有先想想怎么改善职工们的工作环境和工作条件？

张静的母亲就是因为和小陈近乎同样的情况，身体到了中年就一下子垮了下来。

张静心里的愤怒一下子压抑不住地爆发出来。

他看着李奎，真想再揍他一顿出气，可是啊，看到那家伙的左脸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了，肿胀红亮，左眼也成了一条缝。这是自己的那一拳造成的后果。

他摇摇头，其实这事真的怨不得李奎，也怨不得被叫到公司谈事的李教导员，更怨不得急的满嘴燎泡的陈队长。

那个现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的苟训章似乎也怨不得。

一个大男人，谁没事去问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子，你来那啥大姨妈（那时候还不行这个词，这里借用一下。）了没有？

最让人心疼的，就是这个小陈处处先想着的是自己怎么完成自己负责这一工段的焊口，根本就没有想自己是个女孩子，有些事情需要避讳，需要爱惜一下自己啊！

“李队长，今夜咱俩联合提请在家负全责的苟副队长召开总支紧急会议，第一个议题，就是杜绝像小陈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第二个，就是创造条件，避免让职工们再躺在冰水里焊接了。

“要我说，这是总支有些问题没有想到，特别是我这个宣传委员要负主要责任。光顾着完成宣传任务了，忽略了职工们劳动保护这个重要的问题......”

张静的话还没说完，李奎连连摆手：“跟你没关系，你进入总支才几个小时？主要问题还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负责的，具体来说，就是我这个不称职的分队长要负责，这是行政工作的责任，和你的思想工作没关系。整个工程队，就咱们这里工作环境恶劣，是我，都是我蛮干造成的啊！”他的话里已经带着哭音了。

张静摇摇头：“你说的不对，我现在是一分队支部（书）记了，这件事我负主要责任，等李教导员回来，我会检讨，你不要掺和了，现在，赶紧落实一下木板和垫背的厚塑料布的情况吧。不然，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这一段工程完毕之后，咱们队上没几个能站起来的了。”

当时党的工作重要性是无与伦比的。党委书记、党支部书记的说的话，分量十足。

可惜，后来有一些地方逐步成了绝对的经济管理、企业管理现象。乃至一些根本不懂经济规律，不懂石油管道铺设流程和怎么妥善安排工作，甚至不懂安全作业的所谓行政领导也混进企业管理领导岗位上来，最终闹成了大祸，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后面有章节说这个故事。

经济建设工作高于一切之后，不得不说，在一些单位里，职工的思想工作逐渐变得可有可无，甚至连党委书记都是经理兼职的。有的公司从上到下，一年也没有一次党课教育，那些积极要求入党的青年职工，在紧张的工作之余，很少得到一对一的帮扶、思想引导和党性教育了。

到了现在，新时代到来了，党领导一切工作的原则，是新时代我们党提出的十分明确的原则问题。

在当时那个时代，那些（书）记们，有哪一个不是从最基层干起？整个工程流程、工艺流程，已经牢牢地扎根他们的心底，而且，他们的优势更在于：了解每一个职工的思想状况，技术情况，技能高低甚至是有哪些爱好，性格怎样，等等。所以，能根据他们的特点把他们放到最适合他们发挥能力的岗位上！

比如李进才教导员，他就是从部队指导员位置上复员到石油管道这个新兴行业来的，他也是从电焊工、班长、台班长、副队长、指导员再成为教导员同时又是总支（书）记的。

如果李教导员这样的人都是外行了，真不知道还有谁是内行。

我们党的政策是好政策，是符合国情的改革，但是在具体执行的时候，一些歪嘴的和尚偏偏把正确的经文念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