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张静的感慨

说来也怪了，李进才教导员告诉张静，在张静缺席会议，带着民工们赶任务的时候，无论是党总支会议，决定张静担任宣传委员，还是第一分队全体党员会议选举他为支部书记，都是全票通过，连一个弃权的都没有。

随后的临时团员大会，张静仍然全票当选团总支书记。

随后，李进才和陈实功在工程队分队长例会上宣布，张静暂代第一分队指导员。

几次会议之后，李奎傻乎乎地笑着，对张静说道：“张指导员，你知道吗？和你一起搭班子这事对我来说，就是天下掉馅饼啊。再一个，你的绝缘班也归了第一分队，这是最好的事儿，这样一来，任谁也抢不走你了。嘿嘿！”

这小子笑得像只老狐狸。

李进才特意郑重其事地对张静说：“不要以为你自己来石油管道系统时间段，资历浅，就不敢放手工作。我告诉你啊，当初我复原以后，本来是想学一门手艺当一个优秀的电焊工的，结果呢？组织上一句话，我就成了教导员。

“现在各方面都缺干部啊，不仅是技术干部，政工干部更缺少。发现一个，那就必须赶紧培养和使用。

“在部队上，我只是个指导员啊，冲锋陷阵要在最前面的。来到地方，这一步就成了教导员。算是迈进了基层小领导的行列，成了脱产干部。

“所以啊，你不要有顾虑，你只不过是一个绝缘工，党内的职务也只是支部书记，工作上将来也就是暂代指导员，现在还不是全脱产的那种。名义上，也只是以工代干。

“所以，小张啊，不要有任何顾虑，这里没有人可以托关系，走后门给你搞到这么小的小官儿，不入流的弼马温而已。放手干，有什么问题，找我，出了事找我，我给你兜着！”

陈实功哈哈笑着：“小张啊，我现在盼着这个老李，赶紧滚蛋了，你赶紧接班。不然，他只要心里不痛快，就给我来一个过肩摔，我都一把老骨头了，不是青年人了，经得住他这么摧残吗？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看到李进才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赶紧脚底抹油，快速跑走了。

张静看得出来，这是标准的部队上训练出来的步伐，稳健、快速。而且，他还不忘回头看看李进才是不是追了上来。看样子，陈实功是真的害怕老李再给他一个过肩摔大屁蹲了。

随着张静担任了支部书记，他的职务也成了指导员。不过，是代理的，材料已经报到公司去了，就等着上面审查和批准了。

在当时那个年代，火线入党，突击提干，等等，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人才缺乏啊。那时候，进入石油管道行业的职工，很多都是山村、偏远的乡村来的青少年，那时候因为一些历史原因，很多人都不学习了，认识字的青年人都不多。能写出自己名字的，就算是不错的了。

张静前几天调查过，知道圆周率的没有，知道简单四则应用题的几乎没有，知道韩信点兵、鸡兔同笼问题、归一问题等等小学中低年级算术题的没有，张静说的数轴、微分积分、矩阵数列，他们更是如听天书。

老一点的职工因为家贫，早早参军当了兵，打了好多年的仗，退伍了，只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新一代这些十几岁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人，顶多学到小学四年级，这样有“学问”的人，也只有不太多的数十个人，指望他们掌握更高的技术很难，更别提技术创新了。所以，必须先学好文化才成。

张静认为，这也是共青团以后的任务之一：提高文化水平，起码每个人先达到小学毕业的水平再论其他。

张静如果不是学到了初中二年级才被送到乡下插队，后来进了大学如饥似渴地学习，任教的同时更是丝毫不敢懈怠，他或许也是这个模样。

这些老前辈的话，让张静心里有些感动，还有一股子暖流轻轻地从心头流过。

这些话都是肺腑之言啊。

在起码比自己高尚的人格面前，张静的那点小心思就像热汤沃雪，顷刻间消失无踪，不是说，张静不会想着当记者了，分工不同，张静还是明白的。

只不过，这个世上或许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这么想要当一个记者。

他为什么非要固执地想要做一个记者。

另外，如果可能，他还要当一个作家，一个忠实地用艺术手法来记录历史的作家。

他从小时候不识字的时候，就泡在一家名叫“海洋书屋”的小小的小人书书馆里，就是那种连环画小书。等到上学了，只要有时间，他就跑去这家小书馆，等到他上初中的时候，这家图书馆的所有藏书都被他看完了。

海洋书屋的主人是个老先生，那时候，岁月静好，一老一少，一个摇头晃脑地轻声诵读古诗词，一个埋头畅游在书海里，有了问题马上就打断老人家的吟哦，把问题提出来。而老人家就像慈祥的老爷爷，从来都是非常耐心地给这个好学的孩子回答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

海洋书屋的主人老爷爷是个知识很渊博，很和蔼的一个人，等张静再也从他这里看不到没看过的书之后，他从自己的卧室里搬出了厚厚的一摞线装书。

这里面有全套的康熙字典线装书，有唐诗释义，有宋词拾遗，有唐宋八大家集萃，等等张静从来没有看过的书，都是带有名家注解的，这些书已经算是孤本善本和珍本了，价值贵重，张静到了大学之后才明白这些书籍的珍贵。

这些书，都是老先生送给张静作纪念的礼品。从那天以后，海洋书屋就关门了，期间，整整六年！

似乎，这个老人家就是为了张静一个人看书，才开了这家书屋的。

因此，他的作文，每个星期都会被校长站在体操台上诵读。好几篇作文，被刊载在天海市《少先队优秀作文选》期刊上。

要知道，张静所在的小学校可是天津市第二中心小学，这所小学在全市大名鼎鼎，只有经过非常严格的考核、考试才能进入的小学府。张静能在这样的学校里成为拔尖的学生，是非常不容易的。

回忆过往，张静心里感慨万分。没有以前的知识积累，单纯依靠在师范学校学到的那点知识，想要在公社中心学校教授高中数学和高中语文是非常困难的。

一般人不会知道，在农村，特别是有大家族所在的村里，人们对知识的重视程度是难以想象的。

所以，才刚刚一复课，中心学校就涌进了数不清的学生！其中就有比张静还要大好几岁的青年人。

俱往矣，张静庆幸选调后，又来到了一个能够让自己充分发挥能力的单位，他决心重头再来，干出新成绩，不辜负这些热心肠的同志们。

其实，他的心底还有一个愿望，当一个法官！就是律师也行！所以，只要有机会，他回到天海市，都会去图书馆，除了看那些关于新闻报道的书，还有古今中文的名著，还要翻阅有关法律的书。

他越看，越感觉这个愿望距离自己越远。

所以，他的第一目标就是成为一个记者。

他心结的消除，是因为李进才他们这些人高尚的人格让他认识到，无论做什么工作，都要把国家利益，也就是人民利益先放在第一位。此时此刻，张静才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层次似乎又提升了一大阶。

那时候，这个道理并不是现在人们认为的大道理，就是人们平时心里想的，很普通，很平常的事情。那时候的人认为，全力以赴地工作，无私的奉献是应该的，是必须的！

李进才代表党总支告诉他，为了基层的党建工作和党的宣传工作，在需要采访的时候，张静可以根据具体情况临时性脱产，等公司批复下来之后，他这个指导员算是半脱产了。目前要想离岗，就必须安排好绝缘班的工作之后。

于是，武大全就成了绝缘班的副班长。他必须在张静到各个分队、台班和班组采访的时候，管理好绝缘班的工作，不允许再出现任何防腐绝缘工作上的质量问题。

还有一个让张静非常高兴的事情，他的发小、兄弟加同学魏长青，居然也成了第三分队的党支部书记，同时，也被提拔为三队的暂代指导员，和张静的情况一样。

这小子在插队的第三年，也就是张静刚到公社中心学校任教不久，他生产队上的一头老牛突然发疯了，为了阻止疯牛撞伤社员，他奋不顾身独自上前，用张静教给他的中国式摔跤中的“大别子”，一脚踢到了疯牛的左前腿上，狂奔的疯牛被他一脚丫子踹得腿断了，惯性的作用，疯牛的庞大的身子猛然打着滚撞在了魏长青的身上，当时，他就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重伤了，差点当场死掉，但是救下了惊慌失措，正好挡在疯牛前面的数十名生产队社员。如果没有他冲出来挡住了疯牛，死伤的人就不是几个的事情了。或许，好几个家庭再也不会出现笑声了。

这就是英雄行为啊，同时也是他所在生产大队对知识青年再教育的典型。

没说的，这样的英雄怎么可能不是党员？

那时候，还没有预备党员这个严格的规矩。

魏长青，在三天内就成了党员，从县医院出来的第一天，就被生产大队党支部选为党支部书记。因为，老书记被疯牛吓得高血压急剧升高，脑袋里出了问题，已经卧床不起了。

魏长青所在的分队，是一个混合台班，也叫混合分队，这个分队里面有起重工、机械工、电焊工、电工还有清除现场垃圾等杂活的普工。队长叫李存山，是个老战士出身的中年人，看上去好像六十多岁的老人，这是战场上他受伤过重，身体机能早衰，也是流血过多以后，没有及时就医留下的毛病造成的。

工程队已经不允许他再干重活，更不允许他甩开膀子，带头跳泥水坑了。

现在他其实已经算是半退休状态了。

他一生没有结婚，无儿无女，老家亲近的本家也没有了，工程队就成了他的家。

现在魏长青横空出世，这小子浑身的力气，加上脑袋瓜子特别好使，很快就和队里的职工们打成了一片。这一次也是全票通过成为了支部书记，同样，他也是待批复的指导员。

不过，支部书记这就是个基层党组织的职务，没有干部编制，没有工资，不能脱产，该做什么工作，仍然做什么工作，不像后来的年代大小算是个“官儿”。这段时间，支部书记也没有任何补贴。

无论是作为基层支部书记，还是指导员，唯一的特权，就是在关键时刻带头冲上去！

令张静心里更加高兴的是，和他一起来第一工程队的同学们，周登山、左树春、鲁健、谭明礼、郭克、还有同学中唯一的一个独生子皱巴：邹巴山，他们都成了各个分队或者班组的骨干。

而刘芳，现在的电焊技术突飞猛进，已经掌握了她师傅陈淑芳创造的先进焊接法。据李进才这个老电焊工说，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离开师傅，独立作业了。

创业时期，做什么工作的节奏都非常快，这是现实要求的，落后就要挨打，这是一个傻子都知道的真理。

国家要尽快富裕、强大起来，所以，大家辛苦一些，多做一点工作，多干点活，多加几个班，没有人有怨言。

周登山和鲁健成了机械手，只经过一个月的培训，就拿到了上岗资格，而且工作上已经超越了一些老职工。左树春成了起重工，而且还是副班长。谭明礼成了质检员，郭克成了材料员。而皱巴成了炊事班排名第一的厨师。因为，他出身厨师世家，他的父亲，就是天海市著名的大酒店雨花楼的大厨师。

用陈实功的话来说：“这一批知青是第一工程队成立以来招工找来的一批宝贝。尤其是邹巴山这个小伙子，让整个工程队永远告别了吃猪食的历史！哈哈！痛快！”

他说得很痛快，根本不管这句话得罪了多少人。尤其是原来炊事班的那些厨师们。

当时气得李进才差一点又要把他拉过来给他一个过肩摔！

陈实功一看情况不对，仍然是老办法，拔脚就跑！

其实，张静早就看出来了，真要动起手来，李进才不是陈实功的对手。看陈实功摔到之后的保护姿势，就能说明，他完全可以躲开李进才的“过肩摔”。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陈队长，就是想方设法让着这个比他差很多的李教导员。

这里面一定有张静不知道的秘密，哪天有时间了，要好好问问知道内情的人，而且要尽快。

张静是练武出身，他知道，人到了中年之后，身体开始走下坡路了，骨骼容易断开和开裂，血管也变得脆了，不像青年人那样柔软。这样下去，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出事，而且，还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