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向南终于为阳泉小学争取来一个转正名额,上头却说依照有关文件精神,应当优先照顾年轻教师,激励他们的积极性。
向南自然没有异议,肉烂在锅里总是好的,可这个名额却被指名道姓给了罗江南,他是第一批现聘老师里唯一的男教师,任重道远,学校领导要给予足够重视和关怀。
王强一听说这个消息,跑去质问罗江南,为什么要和那些头发都熬白的老民办教师抢?
他们没有几年盼头,就指望退休后能拿几个退休金养家糊口,而他年轻力壮,事业之路还很长,怎么就没有同情心和道义感?
罗江南也没想到天上掉下个馅饼砸在他头上,教育局历来对申报的转正名额审批很严苛,他们这些年轻的现聘老师从来不会惦念转正。他和王强吵翻后,很多次,想服个软求她复合,但瞧见王强一副拒人千里的清傲,心灰意冷了。便一心想回靖安,父母也催着他回家相对象,争取双喜临门。
他看着兴师问罪的王强,眼神有些迷离,她生气的样子都那么美!浓密的眼睫毛如油光水滑的鸟翼不停扑扇,眼眸里的清泉却激起了波澜。他飘移的思绪拉出过往的时光,那时他们一起搓洗又臭又肥的猪大肠,王强皱着鼻子撅着嘴的嫌弃样儿,脚丫子恼怒地一下一下踢他的屁股。
情不自禁的回忆有些苦涩,他鼻子哼出一声轻笑,情绪起伏不定。
“你还笑!你有没有良心啊?”
王强近前一步发怒道。
罗江南定了定心神,拔高声音反问:“我比他们工作干得差吗?从上岗第一天,我没有请过一天假,没有哪一节课不提前备课的,课时在咱们学校排在前三,中午从来没有过午休,凭什么我不能转正?”
王强没想到罗江南钉钉铆铆地和她讲道理,急了,说:“林大勇的媳妇都跟着南方小木匠跑了,家里三个娃娃叫天喊地的,他没了收入,去矿上下井了。”
罗江南听得头皮一阵发麻,直了眼睛看着王强。
他也听说村上有小媳妇受不下苦,跟着外地人跑了的事,可林大勇媳妇憨憨痴痴,说起话来粗鲁无状,咋还能有男人看上呢?她一向很怕林大勇,家里家外缩手缩脚的,竟是个蔫萝卜辣心的主儿。
“他们家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凭自己的实力得到的机会,受之无愧,你有什么好激动的?”
罗江南眼角夹着一丝轻视,冷言冷语道。
他心里堵着一口气,王强对普通同事都如此上心,对他这个昔日的恋人却步步紧逼,他寒心了,仅有的一丝幻想破灭了。
王强被罗江南寒霜般的神情激恼了,恨恨跺一下脚,说:“对!我没资格要求你,我自不量力,多管闲事!你好自为之!”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真的失望了!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脑子一锅糨糊,智商为零,果真如此啊!
她懊悔自己当初看走眼了,没发现罗江南如此自私,看重名利,被他暖男的外表蒙蔽了!
她闷坐在宿舍发愣,从家里带来的一千块钱花的没剩几个。
学校老师自发地给薛子谦捐助上中学的学费,她一下拿出五百块,向南当时还拦挡了一下,让她给自己留点,别在伙食上亏欠自己。
她愁得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眼睛瞪着房顶睡不着觉。思来想去,只有回靖安找连文军借钱,不能让林大勇再下井了。
王强给姐姐撒了慌,说回家看看父母,自己离开家时王茂林还在外地,不知母亲独自过得怎么样了。
王健打开旅行箱里,从衣服夹层里摸出三百块钱,让她捎给林大勇,煤矿井下的活不好干,何况他一个残疾人。又说,最近手头紧,以后再给父母买东西,她结婚后没有朝连文军伸过手要钱。
“姐,你这样会搞坏夫妻的感情,他给你花钱是爱你的表现,你推得远远的,让他心里咋想?”
王强自小在靖安土生土长,深知这里的男人们都有大男子主义倾向,王茂林就是典型。他惯着李茜,宠的比公主还娇贵,不让她出去打工,闲闲地养在家里,给她花起钱来眼都不眨一下。
连文军年纪虽比王健小,却也是家里顶梁柱的做派,很多次都流露出让王健回家相夫教子的意思。
“我知道了!我不花他的钱,是不想养懒自己,我四肢健全,有劳动能力,可以自食其力的。”
王健何尝不了解连文军的心思呢!可她就是舍不下脸去接他掏出的钱,知识分子的清傲让她羞于依靠男人。
王强心里有了计较,给林大勇的钱有了,她就帮姐姐再要钱,替她存起来,以后有啥事或者留给孩子用。连文军不能不尽丈夫的义务呀!
这样想着,她收拾东西坐上回靖安的大巴,
都说冤家路窄,刚上车,她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罗江南!
她看见罗江南拎着大大的行李往车后面走去,她顿了一下,还是喊了声他的名字。凭心而论,除却恋人的身份,罗江南是个不错的朋友,他带着光的笑脸,总能让人忘记生活的沉重。
罗江南回过头,竟是激动万分,扔掉手里的大行李包走近她。
他毫无芥蒂地笑了,像是俩人之间没有发生过争吵,自然地拉住王强的手,说:“好巧啊!我要回靖安了!我家里人都希望我回去,那个名额我推掉了,校长会重新考虑人选的。不知咋的,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看来我们的缘分未尽呢!”
王强心里明白了,他上次是故意气自己的,他早知道能调回靖安的。又想起他为自己找向南的事,有些消气,笑了下,挣脱他的手说:“你想一走了之?不想给我解释啥吗?”
罗江南高高大大的人,竟红了脸,难为情地挠着头皮,拉了王强让开过道,后面等着的旅客狡黠地冲他挤眼睛呢!
罗江南当然不会告诉王强,莫非见他消沉失意,闷在宿舍不出来,硬是带他去王家山煤矿的狗娃庙求了个签。他相信了那个瘦鸡麻杆的和尚的话,又听信了莫非神道怪奇的蛊惑。
果然在靖安的大巴车上碰见了王强,果然王强主动和他说话了,真的有如神助!
父母给他邮来了好几个相亲姑娘的照片,他只看一眼就回绝了,他满脑子都是王强的身影,却由于自卑心理作怪,不敢再见她,更别提重新追求她了。
王强也笑了,暗自检讨了一下自己,当时对罗江南的态度确实有些蛮狠无理。让他坐在自己旁边,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俩人一时没有话说。
王强先打破沉闷的气氛,她约了罗江南一起去找林大勇。罗江南答应了,又告诉她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林丹丹给林大勇寄来五千块钱,说是对象家给的彩礼。林大勇现在不缺钱,他是嫌丢人不愿再教书了。
王强“啊”了一声,脱口道:“林丹丹还没满十八岁呀!”
罗江南说,男方家当然知道,他们算计以后娶媳妇成本太高,现在小恩小惠拢着女儿娃的心,供吃供喝的,到了法定年龄才结婚。
王强说不出话了,她不知道自己的一颗热心还能持续多久高温,她感觉浑身急于拯救苦难的激情一点点卸了劲儿,软塌塌溜走了。
“直接回靖安吧!看看父母去,你姐俩都扎在百八乡,他们孤得很。”
罗江南将手掌放在王强手上说。
王强木然地点点头,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惨淡地笑了下,说:“我才发觉自己很幼稚,生活不是凭着无知无畏就能看见阳光的。”
罗江南让她别想多了,做好份内的事即是对社会最大的回报,不好的情绪带到课堂上,会影响到学生的。
王强一路上再没说话,她犹豫着还要不要找连文军,姐姐的好强会让她吃够苦头的,她想帮她,想让她明白,结婚了,就是俩人一起面对生活的一地鸡毛,而不是她独自一人扛着。
连文军对小姨子的到来很意外,他将修车铺丢给徒弟照看,带着王强去四方如意狠狠搓一顿,又买了些吃的东西让她带上回家。
王强撇着嘴,说:“就你这些小闹腾想打发我吗?”
连文军对小姨子没有好隐瞒的,却也不好明说他不愿王健出去工作的心思,期期艾艾地说:“我这一天赚的抵你姐一月的工资,她非要在百八乡自找苦吃,我劝又劝不下,你看咋办么!”
王强顽皮地朝连文军抛个媚眼,说:“我爸给我姐陪嫁了一张四位数的银行卡,你糊弄我姐在学校办了简单的婚礼,你家的彩礼就是黄河东流水一去不复返啊!做人咋这么不厚道呢!”
连文军一直感念老丈人的宽厚大度,没有计较他的先斩后奏。他后来是补了彩礼,可王茂林的态度很冷淡,只说别亏待了他女儿就行了,彩礼留着以后有娃娃了用。
王强听着吃了一惊,王茂林做的这一切她们姐俩都不知道,他也没给任何人提起,将嫁姑娘的窝囊气自己咽进肚里,还想着不能为难女婿,只为将来善待姑娘。
王强的心情一天之内经历了过山车般的起落,她彻底没有想法了,说:“人心换人心,我姐是仁义的人,你想逼她就范行不通的,哄着她吧!”
连文军想到自己先前的混账,红着脸说:“我有数,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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