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担心王强和她当初一样,吃够吃殇洋芋,再没可吃的。趁着连文军的小汽车从靖安拉来一百斤胡麻油,给她顿顿做搁了胡麻油的洋芋擦擦。
王强生了一张南方人的脸,胃口却和北方的风沙一样坚韧不拔。初来百八乡的女子经历过水土不服的折磨,都能瘦几斤。她反倒健壮了,脸被吹出了两团皴红,却不显的土气,多出几分活泼。
她吃洋芋擦擦能上瘾,拌上白面包谷面高粱面,少许调味料,都吃得眉飞色舞,打出一串动听的饱嗝,才放下碗筷。
王健做洋芋擦擦的水平在王强一声声“好吃”中不断提高,向南他们闻风而来,王健毫不吝啬地拌上很多胡麻油,金灿灿的擦擦一出锅,就被大家争先抢吃。
连文军每个星期都来,她做好洋芋擦擦,炫耀地端给他吃,说:“你常说百八乡没个好的,这洋芋擦擦能挤进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刚结婚那阵,连文军担心王健吃不好亏了身子,来一趟总是将后备箱装满吃的,她母亲见状趁机挑拨:“你喂饱她,她还想回家吗?”
连文军听得刺耳,埋怨母亲狠心,细思量,理却不差,得让她知难而退,过不下去,就乖乖回靖安了。世上恐怕没人一直喜欢贫寒交迫的生活吧!
再来阳泉小学,他就不带吃的,空手扎拳,嫌弃着王健的伙食,起劲要请王健下馆子改善,而百八乡只有莫非的面馆子,想吃好的得回靖安。
王健自然不肯将大把时间浪费在路上,周末要给艺术团的学生排练,她又代着班主任,平时更没闲时间。
连文军捏着筷子挑起几根洋芋擦擦,对着亮光说:“这是百八乡的金条呀!我媳妇舍不得丢掉!宁肯让老公独守空房。”
王健天生的没有浪漫细胞,却突然想起一句话“最好的告白,就是长情的陪伴”,果真不假。爱情,这么快就在时间面前举了白旗。再喜欢,也会被遥远的距离一点点碾碎那个沉重的承诺。
她不去理会他带刺的话,推开门喊李勤勤一起来吃。
王强神秘地往校园外扬扬下巴,八卦地说:“她呀!找到长期饭票了!”
王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难听呀!小心李勤勤撕你的嘴!”
和连文军不愿意给媳妇带好吃的相反,莫非每天变了花样给李勤勤做吃的,紧着贫乏的原材料下功夫。
知道李勤勤喜欢两个人亲亲热热吃饭,莫非在饭馆旁边又搭建个小厨房,粉刷得四白落地。亲自做了两个纱网罩,面条下好罩上,晾起来又快又隔苍蝇蚊虫,小桌椅也重新漆过清漆,显得干净亮堂。
李勤勤下课赶过卤肉去,不温不烫的饭菜摆得齐整,莫非泡好了枸杞茶已经等着她了。
莫非是不习惯这样卿卿我我就餐,但李勤勤说饭桌上最能促进感情,说说体己话,相互交流见闻,饭量也会增大。
莫非便言听计从,陪着她慢慢吃,悄悄说话,任凭隔壁饭馆的村民叫翻天,也不过去招呼,笑骂着让他们等着,天大的事也大不过媳妇儿的事呀!
莫非的父亲碰上几次这样的情形,心里对这个未来儿媳妇就有了不满。儿子复员回家开起这个小饭馆,维持全家的生计开销,谨慎经营日子还能凑合过,比起一般村民略微强点。
如今来了个李勤勤,名字倒好听,却是个好吃懒做的,放学回来啥也不干,指使儿子倒水端饭刷锅,这都不去计较她,最气人的是不分眉眼,不知轻重,让来吃饭的村民等着,她却拉着儿子悠哉悠闲地躲在一边吃饭。
莫非父亲生气归生气,不敢明着说儿子,就天天来饭馆吃饭。坐在前厅喊莫非端水端汤,要醋要辣子油,一会饭烫了,一会饭凉了。
莫非敢粗鲁地骂来吃饭的村民,自己亲爹他半句怨言没有。跑得比兔子还快,最后索性撇下李勤勤和亲爹一桌吃饭。
李勤勤收拾了碗筷去见莫非的亲爹,她抱怨莫非不给亲爹吃肉,浆水面寡淡的,刮油还没营养,不如每个星期跟着罗江南去王家山买肉买下水,她亲自下厨给亲爹做了吃,一定要让亲爹吃好吃美。
莫非父亲听的心情舒畅,得意洋洋:还得他老将出山,才能压制住这个小丫头,瞧她乖乖的么,小雀儿一般悄悄喳喳,不敢呲事还得讨好他!
老爷子拄着拐杖放心地走了,临走掏了半天兜,想给未来儿媳妇发个红包,却发现自己临出门换了寿衣寿裤,原本想来给儿子上眼药的。只好惭惭地笑着,让李勤勤以后啥活也别干,全给莫非留下。
莫非被李勤勤的真心感动了,他庆幸自己找了个知书达礼的好媳妇儿,嘿嘿笑了,说:“你真是贤惠孝顺,出的主意还真不错,就不知道这肉煮熟了,我爹那没牙的腮帮子能不能咬得动?”
李勤勤的小心思被莫非识破,举起抹布作势要打他,娇嗔地说:“我吃好了,才有力气教学生啊!这不是你和你爹一心想的吗?”
莫非宽容地笑了,说:“以后你想吃啥,直接告诉我,不要再逗老爷子了。哦,对了,我想加上早饭。早起一会,熬稀饭蒸包子,现在种枸杞的人家越来越多,早饭顾不上做了,顺路买着吃完,趁凉快就去摘枸杞了。”
李勤勤生性粗线条,说:“我没时间帮你,学校早上有晨读,你自己想办法吧!”
莫非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了,指着对面的磨坊,说:“谁敢指望你?他家女人主动要来帮忙呢!不要工钱的……”
莫非话没说完,肩上就挨了李勤勤一记老拳,她涨红着脸骂道:“你敢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等着我收拾你!”
莫非没提防,差点没从窄条凳上翻下去,双手乱摆着尽力稳住身子,额头惊出冷汗。
李勤勤冷笑一声,又是一拳,直接把他推下凳子跌坐在地,朝他啐两口唾沫,掀起帘子扬长而去。
莫非被摔得脑袋嗡嗡作响,半天没想明白怎么就得罪了李勤勤,性子也太火爆了吧?他扶着墙站起来,自己闷坐在饭馆里生气。
李勤勤回到宿舍,把莫非的话原样学给王健姐俩听,说完抓起水杯呼呼灌了两大口,抚着胸口直喘气。
王健最近给学生排练诗朗诵,闻一多的《七子之歌.香港》。田甜和几个女孩子觉得太短了,又返回来想找王健商量,要朗诵全部的组诗。
王健看见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几个小人,以为她们来问作业,朝李勤勤使眼色,不让她再说下去。
李勤勤住了嘴,却一把将桌子上的瓷缸子扫下去,滚在地上,踢哩当啷的一阵乱响。
门外的小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吓得撒腿就跑,腾腾的脚步声远去了。
王健叹口气,瞪她一眼,弯腰拣起缸子,说:“如此不堪,趁早结束啊!咋能对学生娃发脾气呢?”
李勤勤跳起来,委屈地喊道:“说得轻巧!放眼这穷秃坳里的百八乡,还没个比莫非好的男人!我可不想像你一样,两地分居,守活寡!”
王健的痛处被李勤勤当着妹妹的面狠狠戳了一下,她知道李勤勤的性子耿直粗鲁,并无恶意,但心还是像被揪了一把地难受,后背让抽调筋骨般软了下去。
连文军确实不如新婚时情热如火,每周末的见面带了敷衍,只说他的朋友们休闲时出双入对,他很无聊空虚,修车铺的生意也没心打理。他的烟也抽的多起来,从手指头熏黄的印记能想象到夜深人静孤寂一人的凄凉。
王强心疼地看着姐姐,也不知该说啥好,一时间宿舍静得可怕。李勤勤自知说过头了,撅着嘴不吭声,手指一下一下抠着床板边。
王健手扶了一把墙,慢慢抱起桌子上一摞作业,推开门往教室走去。
李勤勤想去追,又顿住脚步,自言自语道:“该醒悟了!女人一辈子,图的就夫贤子孝,家庭和睦呀!”
莫非的气生了一个下午,就想通了。女人心海底针么,和她讲个啥理呢!往死里惯还能有差池吗?他如往常一样,每天做好饭都蹲在饭馆门口等李勤勤,一连三天,都没见着李勤勤的影子。
他才慌了神,担心起来,会不会生病了还是上课劳累了,有没有饭吃,七上八下地想着,又怀疑李勤勤和别的男人好上了,才连个信儿都不给他。
莫非怕自己再见不着李勤勤,会被胡思乱想折磨疯的,换了衣服就往学校去。
最终俩人和好如初,李勤勤原谅了莫非,是因为莫非将后面的话补充说完了。
原来是磨坊家的女人不是不要工钱,她想和李勤勤换工,让她晚上给她的俩儿子补习功课。
李勤勤却觉得小学生没有必要补课,玩好睡好,能跟上课程进度就可以了。教会他们仁义礼义廉耻,爱国爱父母,能自力更生,做个守法诚信的公民最是重要。
磨坊家女人张大嘴巴听着,眼神迷茫涣散,她想让孩子好好学习,将来走出大山有什么错吗?补课,就为了让他能顺利进入资源更好的靖安学校,为高考上大学打基础。
李勤勤笑了,说没错,但小学课程简单,没有补课的必要,多留些空闲让孩子们玩够,上了初中就没时间了。
磨坊女人依然茫然地摇摇头,说她没有文化,但是磨坊出入的人也杂,那次来了一位早已经在北京扎下根的百八乡的儿子。他父母被他接到北京去了,水土不服,吃饭没有胃口,就想吃口百八乡的油麦炒面。
他出差路过西北他的家乡,想起父母的要求,顺便拐到家乡为父母亲自磨面做炒面。
磨坊家女人也是从他嘴里知道了北上广的繁华先进,心里蠢蠢欲动了,想着让自己儿子也如斯出人头地,去大都市见见世面。
“因为这,你要我给他们补课,将来像那个人?”
李勤勤不屑地问,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没有错啊,但是错在哪儿呢?
磨坊家女人茫然地点点头,这老师有文化,咋就听不懂人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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