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坐上摩托车，闻到后备箱的猪肉腥臊味，手指戳着罗江南的脊背，笑骂道：“馋猫！”

罗江南嘿嘿笑出声，讨好地说：“现在我的手艺可练出来了，上次你吃的卤大肠还欠火候，这次保准你吃过忘不了。”

王强想起上次罗江南卤的肉被王健带着学生娃娃瓜分掉，他刮着锅底吸溜吸溜喝汤的样子，轻轻笑了，说：“我来就不走了！一直陪我姐了。”

“真的？太好了！”

罗江南惊喜地回头，扳住王强的肩膀摇晃。

“快松开！疼！”

王强咧咧嘴望着他，使劲点头。

罗江南高兴地忘形了，伸出手臂要去抱王强，都说缘分是上天注定的，果真如此啊！

王强绣眉高高挑起，花容变色，吓得他又缩回手。早上他就盘算着来王家山煤矿买肉，学校里杂乱的事绊住脚，心里还是没有放弃计划。下午偷闲骑了摩托赶来，就那么凑巧，碰上心心念念的姑娘。

王强第一次来，罗江南就被她的美貌惊到了。她不似北方姑娘的开阔朗润，五官小巧精致，眼睛汪着一弯清泉，皮肤瓷白细润，嘴唇如鲜艳的花瓣湿漉漉的，身段修长挺拔，哪个角度看都无可挑剔。

王健和连文军结婚的消息让他颓丧了几天，要是姐姐走了，还能再见着妹妹吗？没想到老天爷哗啦给他打开了几扇窗，他不仅又见着思慕已久的姑娘，还了解到，她不会走了。

罗江南骑着摩托车，真有诗人“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豪迈。颠簸曲折的土路，似乎也在为他和心爱的姑娘创造亲近的机会，王强柔软的身子晃来晃去，无意贴近他的后背，他感觉身子都要飘起来，晕晕乎乎，喝醉酒般舒泰得意。

罗江南带着王强风驰电掣般驶到王健宿舍，王健着实被自家妹妹的出现方式惊诧了。

王强有点扭捏地从车上下来，晃了晃手里的背包，告诉王健，她准备在百八乡就业了。王健眼睛亮出一星火光，妹妹的理科学得好，和她是互补的，教孩子们数学再好不过。但父母怎么办呢？李茜孤零零的一个人，刚治愈好的抑郁，不会因此再次复发吧！

看见姐姐眼睛的惊喜，但在瞬间又衰落，王强轻轻抱了一下她，说：“国家马上实行双休日了，我每个星期都争取回家。”

罗江南倒是大方，对王健的感情有了变化，亲切地当成了大姨子，拍着胸脯说：“放心，有我这个护花使者，她不会有危险。”

“亏大了！亏大了！这么水灵的大姑娘咋被轻而易举拐哒走了！”

李勤勤听闻尖叫道，拿了扫床的笤帚过来打罗江南。

王强抿嘴一笑，护短地说：“他说了，以后卤肉管够。”

李勤勤这才作罢，斜眼看着架起胳膊躲闪的罗江南，骂道：“葛朗台！上次都没留我的份，这次我要吃双份的。”

王健被他们仨逗乐了，打开王强背包，取出凉粉血面卤牛肉等吃食，让王强招呼他俩吃，自己中午要去教室看着孩子们睡觉。

罗江南长臂伸开，挡住王健，说：“这点小事，我就代办了。你留下姐俩说说话吧！”

拿过王健的讲义推门出去。

李勤勤啃着牛腱子肉，朝着罗江南的背影不怀好意地笑，又看王强目送他的眼神，说：“我知道罗江南为啥怂恿让连文军在学校办婚礼，没人会戏耍新娘子啊！他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呢！”

罗江南临走看向王强的那一眼，情深意浓，王健被俩人的默契甜腻齁到了。她无奈地暗自叹气，王茂林要是知道王强以后的家也安在百八乡，很有可能会胖揍一顿她，反正不会轻饶。

向南又得一员猛将，欢天喜地给王强张罗宿舍。一会让林大勇给搬张最结实的木床，一会又不行了，说王健姐俩都爱吃发面蒸馍，盘上半间土炕，烧起来发面最好了，蒸出的白面馍能开花。

林大勇抬着床板站在门口，一边抹着头上的汗，一边说：“校长，你想好了再通知我，女儿娃娃都嫌土炕有味儿，咱这洗个澡又比登天还难。”

向南比划着土炕的大小，嘲笑林大勇没有与时俱进的眼光，都说抓住男人的胃，就是抓住了爱情。而在阳泉小学，抓住老师的胃，就是抓住学生娃的希望了。

林大勇哈哈大笑，才发现自从现聘老师们来了后，校长的话多了，爱开玩笑，女人味儿也有了。以前穿着一身板正的灰色军便装，穿梭在各个教室之间，总是匆匆忙忙，忧思重重。

罗江南本事大，居然搞来一拖拉机砖窑厂的残次红砖，让林大勇给王强盘一眼砖炕，烧起来不费煤，也没怪异的炕精味，春秋天睡下也不瘆骨头。

王强安顿下来，就正式给一年纪的学生娃娃上课。她的第一堂课就遇到了王家山煤矿堵路的那个男孩。

他背着个小男孩进到教室，本就个子不高，双手使劲揽着小男孩的双腿，将那小男孩慢慢地放到凳子上，取出书包的文具，叮嘱他老实坐着等老师。又问他尿憋不憋，如果不憋，下课了等他来，再带着上厕所。

小男孩害怕地抓着他的手，哀求他不要走，大眼睛里一片怯懦的水光。

男孩抚着小男孩的后背，轻轻说着“不怕，不怕，等着哥哥下课”，一根一根掰开他的小手指，背着书包匆匆往教室后门外跑。

王强在教室前门看到这一幕，停顿一下，等着男孩走远，走近小男孩，从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他。并做了个放进嘴里咀嚼的动作，惹得旁边座的孩子笑了，抢着告诉小男孩，要快点吃，不然会化的。

王强开始点名，得知小男孩叫薛子涵，患有小儿麻痹，一直在家里由母亲照看。前不久父亲去世了，家里没有了生活来源，母亲只好出去打工，他的哥哥要上学，没办法，只得背着他一起来上学。

王强把薛子涵调到第一排，找了把破旧的小靠背椅，好歹让他坐得稳当些，不至于听着课会突然仰翻过去。又给全班男生排了值班表，每天有专人扶他上厕所。

薛子涵嘴里含着巧克力，眼睛黏在王强身上滴流直转，坐得端端正正，简单的加减法他全都会。王强奇怪，他说哥哥做题时他趴在旁边看的。

后来，王强想起自己教室生涯的第一天，没有丝毫紧张，非常自然地和学生进行沟通后，像很多次走上讲台的其中一次，举起教鞭就开课了。

学生的眼睛齐齐看向她时，她反倒口齿伶俐，思路清晰，不卡壳，不跑题，一顺到底地讲完四十五分钟的课程。

向南旁听了王强的数学课，标准的普通话，念出一串串阿拉伯数字比唱歌还好听，讲解条理清晰，很会调动学生娃的积极性。

她心花怒放，几次竖起大拇指，用林大勇的话就是恨不得端个盘盘满校园夸。

向南手插在腰间，底气十足地说：“何止！我还想去靖安的那些高级学校夸夸呢！”

罗江南却神色忧虑，他知道向南接下来该干什么了，王强的身体虽说比王健的好很多，但他不愿她多受一点罪，他要保护好她，让她成为他漂漂亮亮的新娘。

他必须找校长谈谈了。

“校长，我得给你提意见了。文明社会向来都是女士优先的，在咱这儿女老师也该被照顾照顾了。现聘老师还有基本保障工资，王老师的妹妹只是民办教师，你给她压那么重的担子，有点太苛待吧？”

向南放下教案，抬头看着罗江南一副打抱不平的豪横样子，抱起胳膊幽幽地说：“她没给你说吗？她是来支教的，不拿一分工资的。再说，她理科那么好，不压担子，亏了人才了。”

罗江南瞪大眼睛急急地问：“没说呀！真的吗？这没心眼的傻女子！”

向南嘴角一撇，讥笑道：“还追女孩子呢！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句歌词蒙蔽了？”

向南摇头晃脑哼了句“女孩的心思你莫猜”，然后无辜地眨着眼睛看罗江南。

罗江南更是着急，双手撑在桌子上，身子倾向向南，语气霸道地说：“不行！你咋的也得给她弄个民办教师，不然怎么对得起人家远在他乡的父母。”

向南也是上来了脾气，站起来直视罗江南，说：“哼！你先做检讨吧！学生娃都说罗老师饭做的好吃，咋没听说你课讲得好！失职啊！年轻人！”

罗江南被噎得无话可说，每个周末艺术团排练，他确实比指导老师王健还重要。

他买肉生火卤肉，忙活半天，肉香味儿飘满校园时，王健带的小兵小将一拥而上，吃得油光满面，尽兴而归。

以致他都怀疑，学生娃是来唱歌跳舞的，还是冲着那一锅卤肉而来，反正每次他只剩喝汤刮锅底的份儿。

狠狠咽下一口唾沫，罗江南梗直脖子说：“说出来我也不怕你笑话，我确实有点配不上王强，无论她选不选择我，我都巴望她能过好。我可不希望她伟大到鞠躬尽瘁的境地。”

向南从李勤勤嘴里听说了王健家的情况，她爱惜人才，尊重人才，王强有当老师的天赋，她更是器重抬爱。心里想有机会就推荐她去靖安，离家近，能照顾到父母，也有更好的发展机会。

眼前的小伙子也是她看着成长起来，说实话，教书育人也是恪尽职守的，为人又端正方刚，有一颗善良博爱的心，她很欣赏。但他和王强若结婚，就拴牢了王强在百八乡，她于心不忍啊！

“好吧！我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向南面无表情地说，冷厉的眼神扫过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心头不由一紧，漫过一丝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