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盯着眼前的女人看,中等个子,波浪长发,脂粉厚重的脸显得苍白,米色套装,同色高跟鞋擦得铮亮。
她想不起在哪里认识的这个人,笑了下说:“你认错人了吧?”说完肩膀错过她就要走。
对方伸手拦住她,笑得高傲,说:“王健的妹妹吧?你姐夫连文军没错吧!我是她的同学王小慧。”
王强想起王小慧了。
上中学时,王健带着她去靖安买书,总是约了王小慧一起。她们仨去吃靖安有名的颜家酿皮,经常是王健请客,还给王小慧多加一块钱的面筋。三人吃得满嘴油泼辣子,吃完,再勾肩搭背去书店看书买书。
王小慧那时候个头瘦小,穿着她妈改过的衣服,毛辫散乱,眉眼稀疏,像株蒲公英羞怯素静。现在没了当年的青涩,有了成熟女人的妖娆风韵,似乎还有些许轻浮。
“你穿得这么时髦,我真没认出你!”王强说着后退了半步,王小慧身上的香水味实在太冲了。
王小慧倒不在乎王强的疏淡,指着前面不远处说:“我单位就在前面,要不要去我办公室坐一会?我单独一间办公室的。”
王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正是她刚去过的教育局。
她记得王健说过,王小慧高中毕业上了个民办的大专,学校管理松散,她基本在家里上完的学。
“我还有事,不去了!改天吧,我叫上我姐再约你。”
王强宛然拒绝了她的邀请。
刚刚她是想求王小慧帮忙留意一下招聘的事,对她是举手之劳,但她眼中明显高人一等的炫耀,打消了她的念头。
“我在教育局上班有日子了,你有啥事尽管开口,刚看你耷拉脑袋出来的。”
王小慧亲热地说,有些刻意地掩饰眼神里的傲慢。
“哦!你眼睛好毒呀!我还真有事,不过你肯定办不了,但我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哦哦!你这么不领情,我也不献殷勤了。”王小慧没有半分尴尬,突然凑近王强继续说,“我很久没见着你姐了,心里一直挂念着。她可是一点不够朋友,结婚都不通知我。我听人说,连家不愿娶你姐的,他们被逼无奈,在学校办的婚礼,很简陋仓促。到底咋回事啊?”纤长的手指扯住王强的衣袖,似乎不想让她走,不听她说完不给她解释,决不罢休的样子。
王强被她的话刺痛了,额角的青筋乱跳,再看她鄙夷轻蔑的笑容,心里狂躁起来。
她不明白昔日的小伙伴为何要落井下石,拔高声音说:“我姐姐的彩礼在靖安都数一数二的,她是不想耽误学生娃娃上课,才委屈自己的,连文军是个好丈夫,半句怨言没有,我姐说啥就是啥。我觉得他们的婚礼比任何人的都有意义。”
王小慧的手慢慢松开,顿了顿,冷笑道:“骗人吧?明明是人家父母看不起你姐,还要自圆其谎。”
王强看着王小慧一开一合的红嘴唇,想起她们仨在靖安,嘴里喷着醋蒜的味儿,坐在书店一角看书,惹得旁边的人直翻白眼。王健当时护在她俩身前,手叉腰里,一副斗架小公鸡的无畏,气得那人挪到别处去了。
“我觉得这些和你没有关系吧?你最好管管你自己的嘴巴,不要到处八卦,不然嫁都嫁不出去。”
王强抱起胳膊轻飘飘地说,她并不知道王小慧没有结婚,说出那些话,只不过是对过去的友情画上了句话。
王强做好一切准备,没有告诉王健,她想给姐姐一个惊喜。
临走李茜塞给她一千块钱,还有王茂林早就准备给王健的银行卡。
王茂林一个星期没回家了,龙湾发往外省的陇椒出了质量问题,他火三急四赶去处理,住在宾馆打过一次电话。声音透着疲惫无力,只问了家里的情况,没有问王强的行踪。
李茜挤出浅淡的笑,安慰王强不用操心家里,说代办的活本就没有正常的作息时间。别人回家吃饭,菜商一个电话,就得开着车去大棚里先看菜。有时候半夜来了装菜的大车,从被窝里爬出来得指挥雇工挑灯夜战。要是砸了质量就砸了饭碗,乡亲们把菜交给你,也是将一家老少的希望交给你,信你会卖个好价钱,所以拼上身家都得处理好。
李茜自顾说着,顺手还掸了一下王强肩头落的树叶。她的脸颊比王健离家时丰润一些,气色依然暗沉,说话像一口气吊着往外拽。
王强的心却如坠了秤砣往下沉,猛然间又看见李茜头顶有从白发,从黑发中冒出来,很刺眼。她的脚步粘滞不动了,她走了,家就空了啊!王茂林忙着务地,母亲就只能守着孤灯空房……
王强的心塞了乱麻般闷燥,推开李茜的手臂,低头往包里装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具,旅行包的拉链却怎么都拉不上,用手往瓷实压了压,鼓了劲一拉,拉链头脱出轨迹掉了。
“换个吧!我给王健陪嫁的两个大旅行箱她没拿走,你正好用上,再给她捎一只过去,成家了东西就多了。”
李茜柔柔淡淡地说,拣起拉链头细心地安上。
王强的心忽然开闸般涌出伤心,逼出眼眶里两汪泪水,她努力噙住不让掉下来。一把夺过背包,闷声说了句“我走了”,如小偷急急地夺门而逃。
在车站犹豫半天,王强决定叫辆出租车,她担心撞上突然回来的王茂林,还担心王小慧会碰巧出现,影响她的心情。
出租车司机听说她只是民办老师,只收了她一半车费,不过要耽误点时间,他去王家山煤矿接一位客人。
王强一天课都没代过,自诩的老师不过是心里向往的一个梦,被人尊抬还优惠了车费,脸有些发烫,亏理似得赶紧解释她是休假回家,不着急。
出租车司机宽厚地笑了,让王强不要往心里去,给了王强他的电话号码,以后他跑矿上可以让她搭便车,民办老师待遇低,女孩子又爱打扮。
司机很随意地和王强拉着家常。王强谢过他,并没有记他的电话,王茂林家教严厉,不允许她们姐俩随便接受别人的好处,情出有因受了帮助,也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车子快到王家山煤矿,很宽的马路被人群堵了,其间传出来凄惨哀凉的哭声。两边留下仅容一人通过的路,而且不断有加入队伍的人,有的戴顶白帽子,有的腰里系根麻绳。
司机下车去查探,很长时间才回来。说是出了矿难,小煤窑老板躲了,遇难者家属找不到他,要不了赔偿金,纠集了乡里人把路堵了。
王强看着大路上几百号人,个个气愤交加,面红脖子粗地又叫又骂,最前面的一老一少,看着像是母子,被众人推搡着冲前退后,男孩的身子摇摇晃晃要跌倒,细细的胳膊紧紧抓着旁边的人。
她不解地问:“堵了路起什么作用?去法院告呀!”
司机的手指焦躁地敲击着方向盘,骂了句脏话,说这地方山高皇帝远,村民们恐怕连法院的门在哪开都不知道!
他让王强系好安全带,得绕道爬山路过去,不然他的客人会投诉他的。
王强系好安全带,再次看了眼被人群推挤的那对母子,小男孩正好抬起脸,皴黑的面皮上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眼神干干净净,没有抱怨毒恨,甚至看不出一丝伤痛。
王强心里一怔,那是一种决绝坚毅的眼神,从那么小的孩子眼睛里透出来,让人心寒不安。
出租车司机倒底低估了百八乡的山路,远看不是很崎岖,开到近处却是陡峭,面的车的底盘低,被架在土坎上,上不去下不来,踩足油门冲过去,剐蹭车子的声音听的他的心,一阵一阵抽着疼。
最后,俩人还是返回了原路。
王强望了一眼开始静坐的人群,连旁边的小路也堵了,来往的货车客车,驶到跟前,都是毫不停留调转车头就走。
“这样的情形是不是经常发生?”
“听说过,我运气好,从来没碰上过。其实解决办法也简单,乡里人穷,给点钱就能息事宁人,这煤老板脑子被驴踢了,咋就撂下摊场跑了?”
“哦!”
王强明白今天是没希望过去,这群人吵闹得震天响,也没见一个管事的公家人出来。
她谢了司机,决定步行到阳泉。
司机劝阻她再等等,天黑前他们要吃饭,人墙会有松动,趁机越过去。剩下还有四五十公里,靠双脚怕是到半夜了。
“王强!”
俩人正在拉锯地说话,有人大声喊了王强的名字。
“罗江南!”
骑着摩托车的罗江南一个急转弯,停在王强身边。
“天无绝人之路啊!我是在做梦吗?”王强激动地说。
“听你说这话是要去阳泉小学?那就上车吧!”
罗江南开心地拍拍后座,给王强戴上头盔,让她抱紧他的腰。
司机看见王强遇上熟人,放心了,叮嘱罗江南小心骑车,不许占姑娘的便宜。
王强看着罗江南尴尬地挠着头皮,咯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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