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就业

再有一个月,王强就毕业了。宿舍、教室里都是同学们议论就业的焦躁和迷茫,有的人四处奔波开始找工作了。她的心反倒平寂如水,花大把时间追剧看小说睡觉,比平常日子还安逸舒适。

室友看她循规蹈矩地依着原来的生活轨迹,穿着一身运动服,懒懒散散地在校园林荫道里走步,打趣她,早傍了大款,只等毕业回家就做阔太。

王强也不反驳,一笑了之,依然过着波澜不惊的日子,耐心地等着筵席散尽的那一天。

从百八乡回来,她心里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那里碧蓝的天空高远深邃,云影儿干净的不像真的,学生娃娃清澈的眼睛映出洋芋花娇怯的模样。校园里,操场上,读书的声音比唢呐还脆亮,一杆五星红旗把酸酸涩涩的日子飘荡得悠长淡泊。

王健的婚礼她没赶上,后来去的时候,看见田甜母亲领着十来个小姑娘,齐刷刷站在王健身边,小脸皴红,笑声鲜活水嫩,都是田甜母亲动员来参加艺术团的学生。

王强在她们起起伏伏的歌声里有了依依不舍,她跟着王健去上课,孩子们对王健崇拜尊敬的眼神,像水波在她心里荡起层层涟漪,鼓荡着她的心也不安分了。

她羡慕地望着讲台上的姐姐,素淡的衣着,不施脂粉的脸,轻柔平顺的声音,举手投足却散发着强大的气场,教室里每个人能感受到她逼迫人心的魅力,进而沉迷到知识的汪洋大海。

王强在那一刻,萌发了追随姐姐的想法,站在讲台上,神气地用教鞭敲着黑板,一个个粉笔字像引路的音符,指领学生翻越一座又一座高山,小小的成就感像星子闪烁,让人不由得向往遥远星空的璀璨。

还有一个理由,她发现自己对罗江南有了浅浅的牵挂,她看不清它的未来,模糊而诱人的对着她笑,她矜持地将它放在心里最隐秘的角落,连姐姐也没告诉。或许它发酵膨胀,酿出的激情是苦的,又或许是甘美无比,她犹疑着,痴迷着,等待着。

王强学生生涯的最后,状态游离懒散,王茂林以为她发愁毕业后的就业,和李茜商量,让她去应聘大学生村官,他再去靖安找人活动一番,最好分配在离家近的龙湾镇。

王茂林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私心,他做代办起步晚,却因他的老成宽厚,手续费比别家低,加上他出手大方,总带着饮料蛋糕等吃食去收菜,菜农觉出他的诚意,纷纷把菜交给他,生意反倒越来越红火。

他还务着三座大棚,代销农药化肥,家里光阴越来越冒尖,他担心后继无人,这一大摊子家业成在他手里,又毁于他。他必须找个接班人,最好是入赘的女婿,生了娃娃能随了他的姓,那他就高枕无忧了。

李茜没有老伴的深谋远虑,她是想身边能有说话陪伴的人,她害怕自己一个人呆着,会犯病。

王茂林生意做大了,经常不在家,她不用做饭操持家务了,镇子上开了好几家农家菜馆,王茂林让她隔三差五去改善一下,家里又添了台滚筒洗衣机,插上电洗得比手洗的还干净。

李茜慢言细语告诉王强他们的安排时,王强的反应竟然和王健当初的一模一样,不会回龙湾的。

王茂林一直以为二女儿脾性柔顺,听话,不敢违逆他,万万没想到她比大女儿还倔强。他气得高高举起巴掌,王强不躲不闪,立在父亲面前,柔静的脸上一副打死也不服的刚毅决绝。

王茂林哑了声音让她说出一二三来,她嘴巴咬得紧紧,眼睛闪着水光,就是不肯说。

王茂林的大手在空中颤抖,嘴唇哆嗦骂道:“咋都是犟板筋!老天爷呀!咋这样造灭人么!”

王强比王茂林还高一个头,父亲气得酱紫色的脸都变形了,眉眼拧成了疙瘩。她曲了膝盖,低下头等着他的巴掌下来,让他出了心里怒气就好了吧!她年轻,挨他几拳揍没啥,只要家里能放她出去。

王茂林大清早推掉几个远道的菜商,开着皮卡进城给王强活动村官一事。陪着笑脸,放低身段,一尊佛一尊佛烧完香,心里的大石头才落地。他顾不上去美食城要碗最爱吃的羊羔肉,抹掉额头细汗,调转车头,匆匆往家赶,进门就听见王强毅然决然地说不回靖安。

王家是龙湾的老住户,老老太爷有门独家手艺,会做锡壶,别人家喝包谷面糊糊时,他家饭桌的干饭白馍管够。春天柳树发芽,老老太爷挑着担子走乡串村,冬至节后他沿着原路返回,腰上绑着的布袋子满满当当的银元哗哗作响。

一家大小欢天喜地迎接他,筹划新年的新衣新裤,粮仓的米粟豆壳,牲口的草料精食,银元在每个人心里闪闪发亮。

王茂林那时候还被抱在怀里,大人们笑,笑得涎水落在他软塌塌的黑发上,他能觉出那笑声舒畅坦荡,便也嗝儿嗝儿地跟着笑。

可很快大人们不笑了,喷着吐沫星子咬牙切齿地骂,那满满一布袋子银元被老老太爷拿去赌博,输了个底朝天。

饭桌上干饭没了,大白馍没了,咸菜碟子空了,一家人只好去挖野菜拣地里没收干净的庄稼。

王茂林渐渐长大,父亲对老老太爷的行为深恶痛绝,因此管束他非常严厉,吃喝嫖赌抽,一样都不能沾。但凡发现,王家的叔伯老子一起坐堂,吊起来放羊的皮鞭子往死里打。

王茂林见过堂哥被打的皮开肉绽,奄奄一息,躺在炕上半年才能动弹。他是孝子,谨遵家训父命,将心思都放在务庄稼上,日子过得紧凑殷实。

他眼见着龙湾村民从饿肚皮吃野菜到杂交水稻大面积种植,到现如今蔬菜大棚推广,生活水平节节攀升,真的如电视里演的有了铁包肉的运输工具,住上电话电灯的二层洋楼,鸡鸭鱼肉成了餐桌的寻常之物。

王茂林给王健说过龙湾曾是蛟龙出海的地方,神仙眼馋的地方,她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偏要去鸟不拉屎的穷山沟受罪。

他没有诗人艾青的激情澎湃,不懂什么诗,但他深深热爱母亲河边的家乡,他踏上厚实的黄土地,眼睛里也会涌上滚烫的泪水。他就不明白,两个孩子咋就不喜欢这么美的地方呢!

王强半天没有等到父亲狂风暴雨的发作,怯怯地抬起头,却看见一张老泪纵横的脸,五官抽巴在一起,像颗干瘪的核桃。泪水从沟壑间蜿蜒而下,落在胡子拉碴的下颌,脖子深深的颈纹混合着黑油腻子,散发着汗酸味儿。

王强第一次认真端详父亲,父亲已经这么老了!压抑着痛苦的抽噎竟然如孩子般委屈,她的心也抽巴成一颗坚硬的核桃。

李茜在屋里半天没听见老伴的雷霆之怒,心说不好了,不会是气晕过去了!她紧着碎步跑出来,看见父女二人面对面站着,一老一少,斗架鸡似得谁也不让谁。

她知道王茂林下不了手了,王健走后王茂林的心思越发沉闷,待在棚里好几天不出来,回家累得躺在炕上就拉呼噜,洗漱都省了。

她轻轻拉了老伴一把,说:“进屋说吧!我做了灰豆面,凉拌了苦菊,一会老蔡要来的。”

王茂林抹了一把汗水泪水鼻涕糊过的老脸,弯驼着腰踏哧踏哧进屋了。留下愣在原地的王强,眼睛里的水光蒙了一层柔韧的膜,映出龙湾的悠悠白云,也映出远方的长长山路。

王茂林的那点心思老蔡心知肚明,王健的婚礼在学校仓促简陋的办完了,他感到对不住老友,花朵般的女儿黑不提白不提就进了连家的门,传出去会让乡人笑话半辈子。

他发了狠心,要在王强身上找补回来。不就是上门女婿吗?容易呀!王家家风清明,家教严厉,家底厚实,女儿们都规规矩矩,识文断字的,何愁没有小伙子上赶着?

王茂林听完老蔡口沫横飞的介绍,摸了根烟,平静地抽完,寡淡地说:“算了!强儿的路由她自己吧!”

老蔡迟疑地看着老朋友,精明矍铄的眼神依旧,鬓角添了几根白头发,更显得老成持重,背着手走路的姿势倒是缓了步调,没有年轻的雷厉风行了。

得到父母默许的王强,跑到教育局打听还有没有现聘老师的招聘。办事人员爱搭不理地告诉她,以后现聘老师都分配到百八乡,没几个娃娃愿去,教育局的招聘进行的很艰难。

王强急急地说,她愿意去!她绝不会半途离开的,会扎根在那里。

办事员撇了一下嘴,摇着手里的笔杆,冷哼一声,都是这么说!最后都当成跳板,往靖安城里奔。现在的娃娃啊!都是享受型的!

从教育局出来,王强并不懊恼,她盘算好了,去百八乡央了向南校长先代课,等招聘开始再去应聘。

她心里思想着事情,低着脑袋往前走,被一个香气袭人的身影挡住去路才抬头。

一张精致的女人脸对着她笑,笑容客套生硬,语气却夸张地热情:“你比你姐还漂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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