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婚礼

王健和李勤勤回到宿舍天黑透了,进门就看见床边杵着一团黑影,也没开灯,枯木般一动不动,有一星火光明明暗暗在闪耀。

俩人俱是惊了一跳,但有上次野驴子的经验,王健强装镇定,将李勤勤护在身后,刚要开口质问,对方欢喜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老连呀!人吓人吓死人!你早喘个气么!”李勤勤气嘟嘟地叫道。

连文军没吭声,摁灭烟头,孩子似得低了头,忽然就哽咽了,肩膀也一抖一抖的,一米八的个头就那么塌了腰背,万分委屈地站在王健跟前。

王健看了李勤勤一眼,却得到个白眼,接着是摔门而去的背影,和一句丢在风中的话:“再见你俩时给我喜糖吃啊!”

连文军没动,盯着王健看,低低问了一句:“明天我们去登记,就在你们学校办婚礼,好不好?”

王健没有惊讶,心中一片清明,平静地凝视着他。眼前的男人脸色暗沉,眼神多了几分沧桑,全然没有往昔的喜庆。

只眼神中燃着一缕微弱的亮光,仿佛被判死刑的囚犯,忐忑无助地等着她的宣判。

她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手指尖的冰凉渗入她的掌心,她不禁颤栗一下,问:“你想好了?结婚后我要留在百八乡,不会回靖安的。”

“想好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都答应你,明天我们去登记……”连文军慌乱地说,手掌翻过来握紧王健的手。

王健几无可闻地笑了,柔声说:“好!”

阳泉小学的大灶烟囱第一次冒起浓浓白烟,临时搭建了两个土墩灶眼,铁锅翻滚着肥颤颤的羊羔肉。帮忙的几个村妇粗声大气地说话,嫌弃着莫非采购的原材料,不懂得狠狠杀价呀!铁勺子舀起一点点肉汤砸吧一下,摇着头又撇进去一把咸盐,说味道淡了费得很,老师们都拿死工资。接着撅了嘴去吹竹蒸笼升起的阵阵白汽,翻拣屉笼里蒸开花的白面馍,一笼一笼倒在蒲蓝里。

王健请来向南做婚宴总经理,邀请学生家长参加,在阳泉小学宽阔的操场上摆起流水席,主菜是清炖百八乡的羊羔肉,佐以红头大蒜,大白蒸馍管够。

连文军穿着藏青色西服,打过摩丝的头发一丝不乱,立在人群中像株笔挺的白杨树,飒飒生风,帅气阳光。

他招呼着前来贺喜的村民和王健的同事,拒绝了他们搭的礼钱,将那一张张皱巴巴的两块五块纸币推回去,笑得诚恳,说:“人来就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哪敢再收礼钱呢?简单吃顿便饭而已。”

学校同事们搭的礼钱高,二十三十不等,他们坚决不肯白吃白喝,硬给王健包了红包,送了一对粉红的布娃娃,摆在宿舍床头。

向南像嫁自己姑娘一般高兴,清淡的眉眼拢着浓浓喜色,身边绕呱着一群学生娃,争着抢着要活干。

她领着王健和连文军挨桌敬酒,酒过三巡,按着百八乡的习俗,席上的宾客会再给新娘子贺礼,算是改口钱。关系亲近的下的礼比较重,是新娘子一笔额外的收入。田甜母亲在新人三鞠躬敬酒时,抹下手腕的银镯子,直接要给王健带上。

王健的手腕已经有连文军送的一条金手链,她悄悄拽了衣袖挡住,躲着田甜母亲,说:“学校规定老师上课不能带首饰,发现了要考核的。”

田甜母亲讶然地张了张嘴,不再坚持,上下衣兜摸了个遍,手指从上衣兜底露出来,她惭惭地笑着,说:“王老师爱吃我做的洋芋擦擦,以后你俩一起来。”

田甜乌亮的眼珠转了转,母亲的尴尬引起其他人善意的笑声,她拉了母亲胳膊摇着,说:“王老师不稀罕呢!你让大锣二锣来上学吧!”

向南这才发现这个皮肤微黑的小姑娘是歌唱比赛的领唱,扬起鼓鼓的脸,眼睛像星子闪亮。

她笑了下,端起一杯酒,朝着席位上的村民们举了举,高声说:“今天我就借花献佛了,敬各位父老乡亲一杯酒。感谢你们多年对学校的支持,更感谢你们给予老师们的尊敬和信任。种枸杞确实带给每家每户很大收益,家里日子好过了,大人娃娃不缺吃少穿的,有的人家还要修新房子。这可喜的变化是政府的好政策带来的,大家伙不能忘记政府的好,更不能忘本。你们在种枸杞的过程中,有没有碰到这样那样的技术问题呀?怎么解决的呢?是不是得求助乡上的技术员来解决,他们是专业学校毕业的人才,用知识为你们带来更大的效益,你们感激他们,离不开他们,可是到自己身上咋就糊涂了?让孩子们早早辍学去下苦赚钱,让他们学你们一样成为睁眼瞎吗?国家大力发展经济,不断提高你们的生活水平,不是以牺牲孩子的前程为代价的。在座的各位,回家后,让辍学的孩子们赶快回校复课吧!在这儿,我一个老教育工作者给你们鞠躬了!”

向南的声音洪亮厚沉,在操场上空回荡,席间的吵嚷声渐渐沉寂,原本东塌西歪坐着的村民,不由立直身子,混浊的眼睛浮现丝丝亮光。

向南朝着鸦雀无声的人群深深鞠了一躬,苍白的面色泛起红晕,精厉的眼神扫过每个人,像有神奇的力量,村民放下夹肉的筷子,不由站起来,稀稀拉拉的掌声里夹杂着几声清晰的保证声:回家让孩子们都来学校,摘枸杞再累也不耽误孩子的学业了。

向南的身后,不知啥时候站了一群老师,大家齐齐向着村民们鞠了一躬,说了两个字“谢谢”!

田甜母亲的眼神依然迷茫散乱,高声大气说:“我听不懂老师们说的话,但我相信老师们说得没错!我家大锣二锣今天摘完枸杞就让回学校,王老师早给我说过,我是猪油脑壳,不明事理,今天连校长也给我鞠躬了,臊得我脸皮没地搁了。大家回去赶快让娃娃上学去吧!”

她端起酒杯连喝三杯,豪气地将杯底举给大家看,最后执意将银镯子给王健戴上,握住王健细细的胳膊说:“田甜就交给你了!王老师,千万别嫌弃啊!”

那只银镯子没有多余花纹,光溜溜的一个圈,罩着银色的光晕,衬着王健朴素的衣着,倒也别致。

王健为难了:不收怕伤了田甜母亲的脸面,她粗糙的脸上都是实心真意;收了心里过意不去,说不定是人家的陪嫁物件呢!只得低头摩挲着镯子有点无措地笑着。

连文军端了酒杯走过来,给田甜母亲敬了一杯,从兜里摸出两个红包,塞进田甜手里,说:“听说家里两个男娃娃给我媳妇儿接水送水的,今天没来吃席,这点心意你们一定要收下。我还得拜托他们以后接着给我媳妇儿送水呢!”

连文军一口一个媳妇儿,说得自然坦荡,村民们听的哈哈笑了,有几个人说以后老师们的吃水问题就包给学生娃娃们,他们脚勤跑路快,省出时间让老师批改作业。

田甜是不愿接红包的,连文军答应王老师留在百八乡的事她已经探听到了,所以她对连文军的敌意也淡多了,规矩地说了声“谢谢”。

她的小脑瓜突噜噜转得飞快,不但想通了,还有长远打算,把钱存起来,让母亲买肉做给王老师吃。不是说过,身体好了才有力气上课备课么。

王健被连文军的话羞红了脸,又感激他的体贴的救场,秀长的眼眸微微瞥了一眼他挺直的背影,借着敬酒掩饰过去尴尬。

宴席一直到下午才结束,附近村民也来贺喜,他们不是空手来的,提着活鸡或鸡蛋,还牵来一头奶羊,他们满不在乎地指着饱胀的羊奶子,说新媳妇要补充营养,才能尽快怀上娃。

连文军笑得一脸春风,大方地接受了这独特的贺礼,殷勤地给他们使劲敬酒。

向南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落下来,也开心地说了句大俗话:“祝新人早生贵子,早当爹娘!”

王健倒底面皮薄,实在禁不住村民们的起哄架秧,躲在李勤勤身后再不敢出来。

莫非拉了罗江南拦住连文军,他喝的脸颊两坨红色,小眼睛弯成一道缝,脚步有点凌乱,大着舌头说:“我高兴啊!你们别拦我,让我喝!”

阳泉小学的这场婚礼很快在全村传遍了,多少年来学校举办的第一场婚礼,喜庆的氛围在莫非的饭馆延续好几天。当初送王强来学校的警官也赶着送来一对他老婆绣的鸳鸯枕套。他笑着说沾沾老师的喜气,家里的娃儿以后会好好学习的。

婚后第三天,王健就赶连文军回靖安,公婆的改口和娘家的回门已经没依着风俗去做,家里面得知消息不定惊成什么样儿!都说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可她做不到面面顾全,最基本的出双入对都不能,再要拉着另一半不放,她的心不容许的。

连文军还沉浸在新婚的甜蜜里不愿离开,腻着王健说:“要不你休婚假吧!校长都说了,早生贵子!”

王健想安抚他,那么高的个子像孩子,又纠结不能惯出他依赖的毛病,挂了脸子,硬起心肠说:“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这么快就反悔了?”

连文军环抱着王健的腰,脑袋抵在她肩膀上,小声嘟囔着,下巴颏上短粗的胡须刺痒了王健。

“我生气了!你再不松开,上课要迟到了!”

连文军手倒松开了,声音却是无限委屈:“你不爱我了!你变心了!你要抛弃我另寻新欢了!”

王健听得又恼又气,这无厘头的胡搅蛮缠,她可没功夫戏耍暧昧,甩开连文军正色道:“我是干正经活去!乖乖回家,哄顺了你的老爹老娘,我才敢回去呀!”

小两口纠缠腻乎半天,以连文军的妥协让步结束。王健小跑着往教室去,那里,有她一辈子挂念的学生,是她赌上一辈子的爱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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