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听见王健由衷的赞赏,得意地翻了下眼皮,说:“这个是大板黄牙摘的第一批枸杞果,国家免费提供种子,他见天捏几粒给旁人瞎咧咧。我买了一斤泡水喝,我爸我妈也说不错。”
罗江南细抿一口,咂巴嘴皮说:“好喝,不能当饭吃呀!你麻溜点揉面去,汤里多放肉,少放洋芋。”
王健喝了几口,胃里暖暖的,心情跟着好起来,为百八乡村民有了赚钱的营生高兴。龙湾开始种植蔬菜大棚,她们家深受其益,日子节节攀升。她上中专时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一到假期王茂林还让她和妹妹报上旅游团,去外地散心游玩。百八乡的广阔土地适合种枸杞,加上国家的大力扶持,日子会越来越好。
想到田甜说过以后要去北京要去上海的话,王健宽心地笑起来,胃被枸杞水润养的宽泛了,很快感觉到了饿。她跟着罗江南的话音说:“我的不要油泼辣子,就素拉条子吧!搁点洋芋丁丁煮烂糊。他俩的全肉吧!”
李勤勤不满地瞪着王健,一口喝干枸杞水,抹了嘴巴说:“请客的人是打脸赴宴的人呢!你也吃肉的吧?有药材熬的鸡汤鸡肉呢!”
她跟着莫非进了后堂,看见莫非翘着的衣角,顺手给他拽了拽。
罗江南目不斜视,又蓄满水端坐着,屈起手指敲桌子。他年轻的脸颊有很深的黑眼圈,鼻梁高挺,嘴角下垂,不及连文军的神采飞扬,垂眉低眼时现出很浓的惆怅。
王健疑心李勤勤的举止,她性子爽直粗糙,却不是随便的人,难道她和莫非有情况了?可莫非怎么看也配不上李勤勤呀!
王健视线转向罗江南,想找出答案,不想他如老僧入定,喝茶养神,和桌子上扭作一团的两只苍蝇较上劲了。
王健不死心,盯着他看,不想心里却毛燥了,连文军的影子重叠过来,恍惚间在心里做起了比较。这一比较不要紧,竟然吓了她一大跳,她脑子里翻滚的无数个念头都和连文军有关了,他住在她心里了吗?她使劲摇摇头,不去想那个脸上永远喜气洋洋的男人,无奈一闭眼,他的影子又重叠而来。
“你妹妹最近不来看你吗?那天她走得急,没招呼好,她没给你抱怨?”
罗江南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把愣神的王健拉回现实中。
王健不明白他二五不搭边的话,迟疑地说:“她快毕业了,忙吧!”
罗江南又接着说:“你们姐妹很像,又各有特点,是你父母的骄傲吧!”
王健懒懒地点头敷衍,她让王茂林大失所望了,事业婚姻给他都丢脸了。连家人走时趾高气扬,汽车冒出的浓浓汽油味,惹得巷子口的邻居指长说短,有几句还飘到王健的耳朵。王家的女儿被人家悔婚了!
她离开家时李茜没送,窝在西墙根的园子子里捯饬她的几架豆角、葡萄树。只说让她拿上厨房灶台放的吃食,再没多余的话。
王健背着沉甸甸的包赶去车站,被王茂林截在半道,啥话也没说,塞给她一叠钱,让买些女孩子用的脂粉,脸色涂抹好看了,学生娃娃们也欢喜呀!
王健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见王茂林和她开玩笑,有点生硬,干干的话没有冷幽默的风趣,却让她眼眶湿润了。
莫非和李勤勤端着拉条子放在王健面前,香气细捻子般搅动王健的嗅觉,她听见自己肚子咕噜噜叫唤了一下。
“好香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效率高质量好,我先吃了!”
罗江南举筷子挑起一大块面,呼噜呼噜吃得尽兴。
莫非歪了歪嘴角笑了,不搭理罗江南的阴阳怪气,取了筷子吃面,比罗江南的声响还大。
“嗵!”
李勤勤不说话,将盘子墩在桌子上,呲啷拉开长条凳,拿起筷子用手擦吧擦吧,挑着面条往嘴里放。
王健很久都没有这么好的胃口了,实在无心管他们锅沿碰马勺的嘴仗,闷头吃饭。一大盘子洋芋拉条子下肚,胃被撑得微微饱胀,没有再恶心反酸,有种熨帖的舒服。
她发现自己已经对洋芋没有排斥和恐惧了,高兴地笑出声,拿起盘子去后堂刷。
罗江南拦住她,说:“慢着,勤快人!我们都吃完了你一起刷呀!”
李勤勤听见,哗地将盘子推给罗江南,白眼仁翻得吓人,一脚踹开板凳,拉起王健就走,出门撇下一句话:“老罗,以后刷碗的活承包给你了!”
王健无奈地朝罗江南笑下,说撑得慌,拉了李勤勤沿着黄土塘塘的马路消食。
百八乡地广人稀,住户之间相距很远,住人的房子周边都有庄稼地,沿着阡陌小道走进院子,没有桃花源记的豁然明朗。突兀地蹦出来一只鸡或狗,叫得没心没肺,院子的贫寒和杂乱尽显眼前。
王健带着李勤勤走到田甜的家里了,想看看田甜家枸杞收益后的喜庆,大锣二锣开心地又在大闹天宫吧!有了这么好的产业,孩子们以后的教育得到保障,做老师的最欢喜慰藉。
院子里静悄悄的,低矮漆黑的纸窗户透出一线光亮,看不清屋子有没有人。厨房的烟囱升起浓烟,传出微弱的锅碗瓢盆磕碰声。
王健走近厨房,掀起油渍渍的门帘,屋里烟雾缭绕,地上一堆长长短短的柴草,一个矮小的身影在灶台前忙碌。
“田甜吗?”
一张糊着烟灰的小脸转过来,明亮的眼眸转动,黑洞洞的厨房立马有了光彩。
田甜系着看不清颜色的大围裙,看清楚是王健,兴奋地扑过来,两只沾满面粉的手印在王健衣服上,吓得她惊叫起来,连连后退,使劲搓着双手,羞涩地低下头。
李勤勤看见灶火快掉下来,蹲下身子抓起一把包谷杆撅断,一边拨着火星子一边往进续。
田甜胆怯的样儿让王健一阵心疼,拍了两把衣襟,拉起田甜的手问:“没关系,衣服可以洗呀!家里人呢?”
田甜指了指远处,说:“都在枸杞地里,我爸又领了五亩地的籽儿,大锣二锣都跟着犁地。”
王健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王茂林扔了她的毕业证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她抓住田甜的手问:“他俩还去学校吗?”
田甜摇摇头,迷茫地说:“我爸说男孩子要养老送终的,现在有赚钱的路了,他俩就不用上学了,趁早攒些娶媳妇盖房子的钱。”
李勤勤烧开大锅的水,哗哗灌进暖水瓶,撤了灶台里的火,拍拍手站起来,说:“百八乡庄稼地多,男孩在家是主要劳力,家里能放出去闯荡的不多。”
王健让田甜带她去地里找她家人,她母亲很开通,咋能不让孩子上学而种枸杞呢?上一次来,她对她的话很顺从,她想试着劝一劝。
田甜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下,说:“这几天有来收枸杞的贩子,地里忙着摘枸杞,说了我爸也不会放他俩,过几天忙消停了,得找我妈说。”
王健郁闷地找个凳子坐下,顺手捻起一根草棍在土地上划起来。
李勤勤皱眉看了王健一眼,转身就走到院子里,展开双臂赶梨树上的一群麻雀。呼啦飞起的麻雀落在另一棵树上,叽叽喳喳朝着李勤勤发出抗议。
王健朝门外看了一眼,她知道李勤勤在催她,谁家锅里没米了也轮不到她来操心。可她就是放不下那两个比扁担高不了多少的娃娃,眼睛里闪烁的灵光,能照亮暗沉的生活。
环顾一圈厨房简陋的桌椅,案板上炒好的洋芋菜和切得极均匀的面条,拉了一把站在她身边的田甜,问:“那你呢?你家人还让你上学吗?”
田甜使劲点头,让王老师放心,她妈在家最偏宠她,说女儿娃娃要学本领,不能依靠男人,所以必须读书走出农村。
王健心里一热,田甜母亲粗枝大叶的容貌在心里一闪而过,她朴素简单的想法包含着哲理,可能她自己没察觉,或许开导一番,能让家里的孩子都去上学。
田甜要去鸡窝摸鸡蛋,给王健打蛋汤,她想倒开水给老师喝,可家里仅有的一罐茶叶被母亲锁在柜子,白水喝起来有一股盐碱味,不能招待亲爱的老师。
王健挡住田甜,让她先等等,她朝李勤勤喊道:“别和畜牲较劲啊!咱俩和田甜去地里找找她父母,你也喝了这么多天大锣二锣接的水呀!”
田甜母亲没料到王健、李勤勤两位老师亲自到地头来了,她惊得从枸杞树后绕过来,衣襟被尖刺挂住,刺啦一声撕了个大口子,她无所谓地拨开树杈,大步走过来。
走到王健跟前却又止住步,扯下包头的红头巾,啪啪拍打身上的黄土,末了才咧嘴一笑,骂起田甜来。
“死女子,在家不给老师们煮鸡蛋,这地里的风野刮刮的,快让老师避到背风处。”
王健笑了两声,讲明了来意,特意又夸大锣二锣非常聪明伶俐,不读书亏了材料。她眼睛一直盯着田甜母亲,像和长辈商量一件重要的事,只等着她点头应允。
田甜母亲抓挠着鸡窝一样的头发,迷茫的眼睛瞪着地里的两个儿子,迟疑地说:“读书以后能挣大钱吧,可他俩现在就能挣钱了,有钱不愁以后说不下媳妇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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