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文军和王健的订婚仪式很简单。
王健不想张扬,打消了连文军大摆筵席的念头,两家父母和媒人蔡叔坐在一起吃了顿家常便饭。说是便饭,王茂林也花了心思,菜品都是四方如意的招牌菜,酒水有红有白的,还有鲜榨的果汁。
连文军的母亲在整个过程中不苟言笑,痛心疾首地看着儿子跑前跑后端茶倒水,对未来的老丈人丈母娘毕恭毕敬,不时看向王健的眼神情深意浓,无一不像沙子狠狠揉着她的眼睛。她攥着筷子的手一下一下戳着桌子,声响巨大,惊动其他人朝她看,她依然没有察觉,直到连文军父亲大声咳嗽,才回过神来。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了,倒底有了孩子们这层关系,两家父母面上都笑得客气包容,很自然地将结婚日程提上桌面。
李茜听了连家定的迎亲日子,脸色顿时变了,话锋很犀利地当场否决了。
她早找阴阳算过了,连家定的日子正好是王健的大忌之日。她有文化人的清傲,架子要端着的,不肯明说阴阳先生算的,连家父母那样浅薄的人,背后不定会说出什么难听话。
连文军母亲冷笑了,表情诡异,只把眼光投向自己老伴身上。
连文军的父亲双手撑着膝盖,四下看看,咳咳清完嗓子,喝口茶,慢悠悠说:“连家向来有家规,守诚信重信誉是立世之本,既然定下的事,就不能更改,何况事关儿女的终身大事,经过多方面考虑的,慎而又慎决定的,岂能说改就改?”
连文军站在边上急得直搓手,使劲朝父亲使眼色,不敢贸然打断他的话,拧过身子又求助于母亲。
连文军的母亲脸上现出得意之色,根本不理会儿子,耐心地等着老伴说完,起身朝气得说不出话的李茜笑了下,转身离开王家院子。
王茂林没想到事情僵在婚期这样的小事上,按说这是男方决定了,再和女方商量的,一般不会有大的差池。但瞅着李茜执拗的眼神可能有她的理由,她不便说出来,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怎么就惹恼了亲家呢?
王茂林拧着眉头端起茶水猛灌了两大口,犹豫着要不要挽留一下,又怕李茜憋气委屈,思量间听见噼啪一声摔筷子的响声。
蔡叔摔了筷子!
他脸色阴得能拧出水来,提高声音说:“走吧!你们赶紧走吧!我们王家的女儿有百家求呢!哪里就到没进门要看人脸色的地步了?回头你们可别后悔,再来求着复合,看你们脸往哪里搁!”
连文军母亲的身子微顿了一下,脖子梗着,没有转身,高高扬着头,抬腿迈出王家的大门。
连文军着实急了,拦住父亲求饶道:“爸!爸!你不能走啊!”
老头子比连文军还急,推搡着儿子低声说:“我不能得罪你妈呀!你懂的。”
王健看着戏剧性的变化,心里竟然一阵轻松,连家的人走出大门她还出去送了,目送连文军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她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返回来安慰气愤交加的李茜说:“妈,不值得生气呀!我不是还好好的?”
王茂林两口子想的自然和女儿不一样,女儿清白的声誉被连家这么一搅骚,怕是以后找对象就留了污点,再来提亲的人都要横鼻子竖眼地挑拣了。
王强从学校回家,没见着连家人,王茂林蹲在院子抽闷烟,李茜侧身躺在炕上睁着眼睛发呆。当时人王健却是风轻云淡的模样,和她笑着打了招呼,就该干啥就干啥去。
王强转着眼珠看一圈,四下搜寻订婚礼物,王健翻着书页淡然地说:“别找了,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王健等不及休假结束,就要返回学校,王强扯住她的背包要送她,她笑了一下,说:“别怕!你老姐抗造!”
背着背包出门的背影落寞孤寂,却笔直挺拔,没有一丝迟疑犹豫。
李勤勤扑上来抱住她,笑眼眯眯问,老连怎么没亲自送夫人回来?
王健轻描淡写地吐出一个词:黄了!就再不肯多说其它,急匆匆去找向南安排课程。
学校的生活既简单又充实,田甜她们为王老师的归来设计了一期板报,四周插满新鲜的洋芋花,倒也别致耐看。
田甜粘在王健身边,眼睛里是失而复得的欢喜,她喋喋不休地给王健汇报着班里的琐碎,那个天天啃洋芋蛋的男孩子薛子谦跳级到他们班了,校长说他明年可以直接参加中考,往靖安城里的学校报。还有,林丹丹回家来了,穿着服装厂的工装,灰蓝色,很漂亮。她给班里其他几个女孩子也报名了,那里一缺人就让她们顶进去了。
王健的心沉下来,有只小手一样扯着往黑处走,透不过气的憋闷,只得张了嘴大口喘气,内心深处隐隐的疼痛才减轻点。
她摸着田甜的小毛辫,又粗又硬,扎在手心痒痒的,她问:“你会不会去那?赚了钱家里日子会好过些。”
田甜小脸扬起,从破漏的房顶倾泄下来一束光,像舞台的灯光追随着她,她笑得热气腾腾,大声回答王健:“我才不去呢!我要学英语,学唱歌,以后去北京去上海,看升国旗,看东方之珠。”
王健沉下去的心攸忽畅快了,那束打在田甜身上的光扩大成一个光晕,笼罩着师生的身影,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紧紧靠在一起。
王健和向南商量,学校成立一个小小艺术团,参加过歌唱比赛的学生作为骨干,每个周末组织一场表演赛,可以邀请家长来观看。由学生自编自导自演,她做艺术顾问,唱歌跳舞游戏,不拘形式,参与者都有机会下次去靖安参赛。
没想到王健的提议在班级里没人响应,高年级的学生周末要帮家里干农活、带弟弟妹妹,低年级的学生离学校远不能单独来回,家长索性不去费精力,星期天就打发到山里捡药材,还能换点钱补贴家用。
王健闷在宿舍睡觉,躺着像烙饼,翻来覆去,木头床板嘎吱吱响,墙上贴着的报纸掉下来,黄泥碎屑也跟着扑簌簌落满王健的脸。
李勤勤正搅和了一小碗稠泥状的面膜往脸上糊,刷子哗哗抹来抹去,一张脸很快变成黑绿色。嘴皮子不能张太大,焦糖黏住般说:“大小姐!别要死不拉活的样儿,情场失意赌场得意,等会咱们去莫非的馆子,说不定你能把那个大板黄牙赢得只剩裤衩子!”
李勤勤挤在牙缝间的话带了那么点恨意,像秃了叶子的竹扫帚,划过王健烦躁的心头,倒压下去一大片浮尘,有了清明开阔。
王健笑了两声,说:“好呀!听说莫非的面馆加了炒血面,顺道去尝尝。”
李勤勤仰起脸往下揭面膜,结果只能小片小片往下撕,搞得像京剧脸谱似得,说:“好歹你刚从靖安城里回来,有点出息好不好?咱们吃肉去呀!”
王健笑着打了李勤勤一掌,说:“别再被野驴吓得拉裤子!”
李勤勤两把搓掉面膜,扑过来揪住王健,抓挠她的胳肢窝,俩人笑得稀软,倒在床上,呼呼喘气。
“你再提这档子事,别怪我断你口粮!”李勤勤咬牙说道,不解恨又拧了王健胳膊一把。
王健连声告饶,想起那晚来忍不住又乐了,说:“当时校长说要宰了那头驴子炖肉吃,林大勇吓得只差磕头了,你多金贵啊!”
李勤勤翻起身,摸了摸鼻子,说:“明年还有现聘老师来,校长在尽力争取。”
王健不吭气了。她也想让孩子们受到良好的教育,可老师们的青春只有一次。他们虽被尊捧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但也是凡夫俗子的,吃喝拉撒、七情六欲和常人无异呀!
她的婚姻已然一团糟,没成型,就夭折了,年轻的后辈们能安于现状吗?
李勤勤没有追根刨底她和连文军的事,但王健玩命地上课备课,她看在眼里,心疼却不知如何安慰。
她拉了发呆的王健一把,朝门外努努嘴,说:“叫上罗江南一起吧!他最近没去王家山煤矿买肉,肚子也没油水了。”
罗江南进到莫非店门,竟轻车熟路,走进后堂,从冰柜里拿出三根雪糕,三人一人一根。他则举到嘴边咔嚓咔嚓咬着吃,丝丝凉气萦绕在脸上,享受地微眯着眼。
莫非没看见罗江南,李勤勤和王健进来,他喜出望外迎上来,发现罗江南随后,抢上两步,没料到罗江南动作熟练麻利,先于他拿到雪糕,嘿嘿朝他得意地笑。
莫非的鹰钩鼻翼呼扇呼扇,喷出一团粗气,扭转身不理会他,只问王健:“王老师,好久不见了!还是老样子,来盘油泼辣子拌面?”
说着眼睛又看向李勤勤,殷勤地等着她俩回答。
王健觉得莫非的眼神有点怪,黏在李勤勤身上半天,有点纠缠不清。
她最近胃口更差,从靖安带来的吃食分给住校的老师,剩下的全进了李勤勤肚子,她自己也觉不出饿。看见孩子们渴望知识的巴巴的眼神,她的精神就鼓胀如风帆,兴奋地想带着他们一起飞,飞出百八乡的枯沟贫壑,往那水阔天高的远方飞去。
“我请客,来点硬菜!老罗送我妹妹坐车,早就想谢谢你!”
王健说完拣个靠墙角桌子坐下。
李勤勤自然不客气,让莫非把库存的稀罕物都拿出来,她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罗江南倒有点不好意思,脸色讪讪的,说:“王老师这么说要折煞老夫了!下次你妹妹来我请你们!”
莫非端来三杯枸杞水,笑得欢畅,让大家品尝百八乡的特产,养眼润肺,最适合说话多体力消耗大的人群。
王健好奇地看着红色的枸杞水,尝试喝了一口,甘美醇厚的滋味直冲喉咙,不禁赞叹道:“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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