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带着学生回到阳泉小学,向南组织全校师生迎接她们。林大勇从地里拔了一大把洋芋花,红绳子捆了,跛着脚摇晃着身子走到王健身边,小眼睛眨巴着说:“王老师是功臣啊!校长比谁都高兴,瞧!都忘了夸你,百八乡的洋芋花赛过牡丹呢!”
王健当真接过白灿灿的洋芋花,抱了个满怀,望着围住她的一张张经西北风吹过,又脏又黄的脸,像回到家见了亲人,很亲切,很温暖。她想给他们说点啥,尤其一抬头看见迎着南风飘扬的五星红旗,冲动得想大喊一声,这里每个人都是功臣啊!
李勤勤看着光笑的王健,拉了她一把,夺过洋芋花扔给林大勇说:“少来这套虚的!弄脏了衣服,以后你管够水就行!”
向南的目光一直在王健身上,她恍惚看见年轻的自己,端端立在阳泉小学大门口,笑得纯粹,笑得坦荡,眼睛里都是未来的阳光。
她向来不讲大道理,只说给王健放三天假,休息一下,回趟家看看父母去。
王健想家的心情埋得很深,见了王强她都不肯说,她不给自己留一丝空闲,忙得睁眼就得像打了鸡血一样,小跑着进到教室,看着孩子们就忘了心里毛毛躁躁的想念。
她感激地冲向南笑下,说:“两天就够了,我在家也待不住!”
李勤勤气得打她一拳,说:“老连那里不需要两天吗?校长,给她放一星期假吧!”
学校师生都知道了她和连文军正在处对象,都笑了,很大度包容的笑。
罗江南还重复了一遍李勤勤的话,假装害怕地挒了身子躲到林大勇背后,双手拢在嘴边压低声音说:“王老师,记着在阳泉小学举办婚礼呀!”
王健一张粉脸羞得通红,瞪了他一眼,甩开李勤勤的手臂,转身往宿舍跑去。她本想悄悄地和连文军交往,日子久了,生出感情,水到渠成再谈结婚。现在看来,他们的恋情曝光在这么多人面前,她不能再拿腔拿调了,朴实的村民会看低她的,他们的认知里,谈恋爱就是为结婚助跑,不然就是耍流氓,不道德。
向南很痛快地给王健半个月的假,她握住王健的手,盯着看了半天说:“放假不是给你谈恋爱的,你回家好好想清楚。别人的话都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心,你要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
王健听得稀里糊涂,迷茫地点头,手掌却没从向南手里抽出来,听着她又补充说:“我能为你做得不多,你一定要想好再结婚,不要像我一样。”
说完很不舍地松开王健的手,脚步摇晃地转身,走得很慢,留给王健一个茕茕孑立的背影。
向南很少提及个人的私事,每次从家里返回,她总会把自己关在宿舍半天,再出来时脸上是惯常的沉稳淡然,眉眼平和,讲起课来清清爽爽,普通话字正腔圆,又恢复成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
李勤勤有一次神秘地给王健说,别看校长像尊千年老佛,淡定心静,其实她内心无比纠结的,因为她的感情生活一团糟。
王健吓得捂了李勤勤的嘴巴,骂她:“你胡咧咧啥?这是个人隐私,不能胡乱宣扬的。”
李勤勤对天发誓没有胡说,她超群的观察力不会看错的。她说校长家经济条件好,完全可以租黑车每周回家,可她不爱回家,说是上课忙没时间,可哪个当妈的,儿子都要中考了,还稳稳地不管不理呢!只能有一个解释,她和老公感情不好,不回家也就避免了战争,维持着家庭的和谐。
王健并没有把李勤勤的话放在心上,向南是个自律坚韧的人,做什么都会做到最好,极大可能,她为事业顾不上家,是真正的忠孝难两全的典范吧!
刚才向南一番肺腑之言,充满悲凉无奈,王健不由地想起李勤勤的话,心里渐渐不安,旁观者清!难道连文军所作所为都是伪装的?向南不让步她后尘,是预料到她和连文军的将来没有幸福吗?
这些念头在王健脑子来来回回,搅得她内心长了灰条草一般,趴在地面就结出一嘟噜一嘟噜的籽来,没有发生的将来让王健第一次有了恐慌。
她是趁着李勤勤上课离开学校的,她捋过粗粗的马尾辫,将肚子的心事一并甩开,坐上回靖安的大巴,她真的想家了!
蔡叔的办事效率很高,知道连文军送给王健一枚定情胸针,直接给连家提出结婚的条件,而王茂林提的唯一条件让王健回靖安的事他根本不屑去提。他秉持的观念是嫁女儿得狠狠地要,物质基础决定家庭地位,让婆家不敢慢怠新媳妇必须让他们肉疼。
王茂林听说蔡叔提的天价彩礼,吓了一跳,说:“我不是卖女儿!我现在的光阴在龙湾都在人前头的,这样让人笑话呢!”
李茜倒是笑了,说:“这远不够呢!王家的女儿是金凤凰,他连家的是不是梧桐树还两说着呢!”
蔡叔纵声大笑,拍着桌子连说“好,好”,当即拿了连文军的八字让王茂林找阴阳算日子,末了又说:“健儿那个工作我看算了,女娃儿出去干活辛苦得很,结婚后辞了工作在家享福,文军赚得多,不给她花给谁花?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么!”
王健前脚回到家,连家的彩礼后脚就送来了。
连文军的母亲确实如王茂林所担心的,很看不起准亲家的行为,嘟嘟囔囔地埋怨儿子,娶个公主也没这么高贵,是金脑袋还是银身子,狮子大开口不怕闪了舌头。
连文军不和母亲理论,他很高兴王家能如此看得起他,他有得是赚钱的本事,结婚自然要给心上人最好的,哪怕花干净身上最后一块钱,他心甘情愿!
他不光同意了王家提的所有条件,还找到教育局的朋友,将王健调动工作的事一起定下来,他可不能新婚燕尔让媳妇儿孤零零待在百八乡,两地分居哪像个家么!
家里人积极地筹办婚礼,王健依然安静地看书,累了带着大黑狗去河边散步,仿佛结婚的不是她,连文军的约会她也很少去,心里却不再排斥他对她的好。
她给连文军说,结婚后想继续留在百八乡工作,连文军半响没说话,最后还是答应了,摸了一下她的马尾辫,说:“你开心就好了,谁让我喜欢你呢!”
她想从他眼睛里发现违心的迁就,却听连文军又说:“别乱猜,我也不乐意的,花那么大力气给你办的调动。真的,我是没办法。”
王健无声地笑了下,闻着连文军身上淡淡的机油味,心安定了,主动伸手撸平整他的衣领,说了声“谢谢”。轻得如蚊子哼哼,连文军还是听见了,小眼睛复又喜气洋洋,痞帅痞帅的顽劣蹭地原回到身上。
王健本来不爱操持琐碎,结婚准备的东西都由父母代办,请柬是她自己写的,尚有联系的同学不多,想了半天,还是请了王小慧。听说她在靖安小学待的不称心,嫌教书累,想调到教育局。
连文军要重新装修靖安的小二楼,被王健拦挡住,不想让他再糟践钱,原来的装修就挺好,换了房间的软装饰就行了。
老蔡得知后,跳着脚直叹气,父女如出一辙啊!人家女方未过门都是端着架子,各种要求,各种挑剔,必得扎扎实实做到,风光大嫁,四方喧闹,娘家人脸上有光,在四方邻里的地位也会高许多。
这王健可好,带着去买首饰,拣便宜素淡的挑了一套,且道理还多,说老师站在讲台上,不能珠光宝气,给孩子们的榜样不好。
还有,连文军给她一张银行折子,让她存点私房钱,以后娘家有啥事不挡手,她硬是拒绝了,像受了多大侮辱,脸红脖子粗的不自在,让连文军母亲知道了,撇嘴讥笑小门小户哪里见过那么多钱?
老蔡给王茂林打预防针,让他们不要太好说话,该要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该走的程序一环都不能拉,不然健儿嫁过去会被看低的。连家是独子,家底丰厚,阔阔绰绰娶儿媳妇在情理之中。
王茂林本来要把连家的彩礼悉数陪嫁过去,额外再给王健买辆小电瓶车,回靖安上下班用。经不住老朋友实心实意的劝,放弃了原有计划,以王健的名义办了张折子,交给李茜先保管。
连文军的母亲果然肉疼了,不是花钱超出连家的经济能力,而是她对王健越来越不满,便是正常花一分钱都觉得舍不得。儿子对王健无原则的好和宠,处处没有底线的迁就,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还没拜堂成亲,就以媳妇为大,围着团团转,老娘早抛到脑后了。
她盯着房间墙壁红红的喜字和缎子面的被子,不禁悲从中来,哭一阵,骂一阵,心中竟是生出恨来。怨毒地巴望王健遭遇意外,或是有神力阻止她进连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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