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文军找了靖安最好的裁缝,给王健做了一身高档挺括的毛料西服。灰紫色,小驳头领,衣摆两侧开短叉,西裤带点微喇。挂在裁缝店很惹眼,进店的女人们纷纷要仿着样子做。
蔡叔提着衣服直奔王家,大着嗓门讲了阳泉小学娃娃们参赛的事 ,胸脯拍得啪啪响,说:“文军生来就是个麻利的娃!你们做父母的,这下心里踏实了吧?”
李茜是听进去王健临走说的话了,王茂林干起代办不久,她就下地做饭了。家务活费力操心地劳累,她的身子反而好起来。
她捏了捏衣料,淡淡地说:“主要还得看健儿,要她喜欢,我们没意见。”
王茂林瞅着衣服直笑,眼睛眯成一条线,咣咣喝了两大口酽茶,说:“连家啥态度?国庆节日子不错,定下婚了翻年就把事办了么!”
蔡叔不高兴了,拉下脸子,说:“老弟,不是我说你,你把女子都造灭坏了!如果这会健儿是我女儿,我让追她的小子们鞋底子都磨透,才显的咱女儿稀罕!”
王茂林却是叹气不止,说:“老哥,你说得轻巧啊!百八乡寒苦干旱,健儿又是犟驴一头,结婚了,若能拴回她的心,到靖安过上舒泰日子,我也不用操心了。”
李茜身子微微晃了晃,一片暗沉的光影落在肩头,她又摸索一下西装衣角,没再言语,往厨房走去。
王强今天从学校回来,她有一个月没进家门了。王茂林提前两天就进城采购,拎回来一条子新鲜肋条肉,一只宰好的芦花公鸡,卤牛肉猪蹄子,甜胚子凉粉血面各买了一份。
李茜捅开柴草灶,慢火炖上肋条肉和鸡块,淘米焖饭,又炒了两个素菜,油泼辣子调了卤肉的蘸料,摆满一桌子等着二女儿。
厨房里飘出浓浓的香味,王茂林挥手赶蔡叔走,让他快回去和连家商量婚事。彩礼什么的都没提,只一条:婚后把王健调回靖安小学,教幼儿园都行。
蔡叔抽了两下鼻子,气吼吼骂道:“哈怂呀!饭好了你急着赶我走,卸磨杀驴么!”
王茂林换了双解放胶鞋,嘿嘿笑了,说:“改天请你吃龙湾驴肉,你尽兴吃!我也吃不了么,菜棚里等着三四个代办,陇椒销量好得很!”
两人说着话出了大门,李茜听见远去的脚步声,慢吞吞站起来,寻出塑料袋,将饭菜装进去,又找出饭盒,从瓷缸里捞了几大墩腌缸肉,四下环顾,还有啥能装进饭盒,最后煮了四个鸡蛋,一并装上。
王强进大门就闻见院子里的肉香,放下书包循着香味进到厨房。
“强儿,你别吃了,先给你姐送去,她去了百八乡就没吃过荤腥吧!”
李茜柔声细语对二女儿说,一边把她脱了一半的衣服又穿回去。
王强也有些饿,美食当前却被母亲赶着上路,她不高兴地说:“妈!姐的路是她自己走的,她一辈子吃不上好饭,你难道让我一直给她送吗?”
李茜夹了一筷子牛肉,让王强张嘴喂给她吃,哄着说:“我娃乖乖!我装了双份的,你坐车上吃或者到那里和你姐一起吃。”
王健当初去百八乡的心坚定不移,对王强的话视若耳边风,王强被她的绝情气得郁闷了好久,发誓绝不主动和她联系,看她有多大能耐,能蹦哒多高!
她的同学有人知道百八乡招现聘老师的事,他们摇着头说起百八乡,恐慌惧怕,仿佛那是个魔窟,人去了就被妖怪撕挖吃了。她对王健就消了一些气,但又不想很快答应母亲的请求,她想着王健遭罪的样子,心里有点幸灾乐祸。
李茜也不恼火,继续哄着王强:“你不想姐姐吗?她再活该怕也受够罪了,去看看吧!说不定现在她后悔的肠子都青,你再劝劝她,会转过心思的。”
王强心也动了,有一阵睡在学校通铺上,总觉得身后有王健温热的身体,姐妹俩会叽叽咕咕说话到深夜,学校尖利的铃声响起,她才惊觉是在梦中。
“好吧!我去!不过回来得给我配台电脑,不能是杂牌子。”
王强趁机讲条件,电脑还是稀罕物,但王茂林对李茜一向是言听计从的。
“好!好!”
李茜连着答应两声,给了王强路费,让她快些坐车,坐不上大巴就坐私家黑车。
王强撇着嘴,收拾东西说:“妈,你也是有文化的人,怎么能让我们做违反法纪法规的事?”
李茜气得砸了她一拳说:“正反都是你有理!去百八乡要四个多小时,你这不紧不慢的,去了怕天黑找不着地儿。”
王强不以为意,拍着挎包说:“我姐扛着被窝卷单枪匹马就去了,我不会笨到丢了自己吧!”
李茜的担忧很快在王强身上兑现了,甚至比那严重得多。大巴车一如往常,腾高落低,打醉拳一般,在通往百八乡的路上摇摆向前。不时要躲避穿越马路的羊群,司机只得紧急刹车,车上旅客的尖叫此起彼伏。
王强严重晕车,售票员给她的塑料袋她都吐满了,熏得邻座怨声连连,司机停下车,让她下车吐干净再回来。
四个小时犹如四个世纪长,司机大喊着阳泉到了时,王强瘫软如面条,歪坐在靠椅上,没有一点力气,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吐的脸颊都塌陷了。
售票员急着要清理车子卫生,司机急着要往回赶,追问王强,找什么人还是办事,她混三倒四得说不清。
两人架着王强下了车,四下看看,没有一个行人路过,天色不早了,扔下她不管良心过意不去,可等她缓过劲不知到啥时辰了,赶回靖安恐怕就半夜三更了。
售票员愁得眉头锁成川字,司机开了一天的车,赶夜路再加疲劳驾驶,很容易出事。司机也是逼急了,抽完最后一口烟,踩灭烟屁股说:“送到乡派出所,人民警察不能不管吧!”
商议妥当,俩人架着王强又上了车。
乡派出所执勤的俩小伙子,一个正赶上老婆预产期,身边不敢离人,他便回家睡觉。在岗的一个年岁较长,瘦长脸,粗短眉,为难地骚着头皮说:“天黑了寻人不容易,大喇叭打开嚷嚷,影响村民休息,让她住在所里,这儿就我一个男人……”
售票员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村里的供应电不够用,隔三差五就停电,村民们养成了早早上炕睡觉的习惯。而且这乡派出所房间简陋,两间房的门板看着不甚牢实,这女娃儿留下住宿确实让人不放心。
售票员下定决心,说:“那好吧!我留下陪她,明天早上你们一定要帮着找到亲戚。”
民警锐利的眼神在对面三个人身上来回转,确认他们不是合伙行骗,也不是人贩子,说:“实在不行,我找家村民先安顿,借宿一晚上,问题不大。”
司机眼中精光一闪,看了一眼还昏昏沉沉的王强,朝着售票员交代:“还是你留下吧!让女娃儿赶紧休息,再不要折腾了。”
售票员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防人之心不能无。
民警吊着脸色,他的威严和人格被挑战了,他不满地问:“二位怕我不拿头上的国徽当回事?”
售票员也有了气,说:“你知道这女娃儿是谁吗?靖安来的老师,她要出啥事,你这国徽怕真不起作用了。”
本来是诈民警的话,售票员见识的人多,知道百八乡的村民对学校老师奉若神明,非常敬重,抬出这个大帽子,怕没人敢打歪主意。
民警一听说竟然挺直腰板并拢脚跟,啪地朝着王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说:“二位辛苦了!你们不早说,我回家叫我老婆来,帮着老师洗漱铺床,明天早上一定全须全尾送到学校。”
售票员歪打正着,长出口气,心里一下轻松了,让司机开车和民警一起回家接人,她守着王强。
看着司机矮胖的老婆拧了热毛巾给王强擦脸擦手,又端来洗脚水,蹲下身子给她搓脚。
售票员满意地笑了,夸张地说:“要不说有事找人民警察呢!你两口子可给百八乡做了善事啦!”
民警老婆干活利索得很,听见夸赞却扭捏得像小女孩,白胖的脸红透了,说:“这算啥呀!搁谁都会这么做。”
第二天,王强清醒过来,从躺在床上都像在车里颠簸不止的状态缓过来,翻起身发现身边民警老婆混浊的眼神正望着她。
她回想起昨天出的糗,咧嘴嘿嘿笑了下,臊得穿了鞋低着头去洗漱。
民警起床看见王强低头耷脑袋的样子,以为老婆说了不合适的话,吊着嗓子骂道:“败家娘们,老师起来了不赶紧去做饭,洋芋擦擦多搁油,再打俩荷包蛋!”
王强听得胡里打盹的,什么老师?她可没有冒充人民教师,丢丑丢到家了,还能没素质吗?
她摆手摇头说:“不是不是!我姐才是老师呢!不过我也不知道她在哪个学校!”
民警笑容淡了,想了想说:“也不难找!我开警车带你挨个学校找,只要她在百八乡。”
就这样,王强坐着警车很拉风地进到阳泉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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