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人是铁饭是钢

向南得知昨晚李勤勤被驴子惊吓的事,立即叫来林大勇问话。

林大勇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进门时拐着的脚绊在门槛上,身子摇晃着抓住门框,才迈进门里。

不等向南开口,他拍着自己脑袋就做检讨:“瞧我这猪脑子呀!校长,你骂我打我都行,我绝不还嘴,只要李老师没事。”

“哼!没事?我那么金贵的老师,被你家的野驴子尥了一蹶子,你等着我怎么收拾你!”向南满面怒容,王健心下吃惊,平时没见向南发过这么大的火。

“是我的错,我没看管好毛驴,我以后给李老师她们劈柴提水扫房,还不行吗?”林大勇苦着脸哀哀地说。

王健见林大勇衣服扣错了扣子,裤子上沾满泥巴草叶,鞋子前面张开口了,轻轻拽了一下向南,说:“校长,勤勤也无大碍,休养一段就可以了!”

向南冷哼一声,让林大勇好好解释,不然得在全校师生大会上给李勤勤道歉。

林大勇伸手捶了捶后腰,抹一把胡子拉碴的下颌,一屁股坐在地上,吭吭哧哧讲起来。

原来昨天下午林大勇是赶着驴车来学校的,他安顿了孩子们自己预习课文,就去磨面了。家里的老娘卧床久了,只想吃口酸汤白面条,嘬着没牙的腮帮子一再叮嘱儿子还要拔些新鲜小葱。

不知咋搞的,村里人好像商量好了一起来磨面,磨面坊竟然排起长长的队来。

这其实是天旱得久了,地里没啥可干的活路,提灌浇地又要耐性地等着轮,大家都想着来磨面坊闲谝唠嗑,打发闲时间。

林大勇却不行呀!

学校里学生无人看管,家里老娘吊着一口气在等他。他卸下驴车,放到磨面坊后院,赶着毛驴就回学校了。

他带的低年纪学生,老师走了半晌,学生们在教室坐不住,跑到操场上玩。

林大勇的毛驴“啊欧啊欧”高歌向前,它一进校园,孩子们呼啦一声围上去,兴奋地揪耳朵拽驴鞍子,有胆大的翻身上去得意洋洋地骑着走。

他们不怕林大勇,尽管林大勇拐着脚走路的样子很可怕,他们很会察言观色,这个娘胎里就残疾的老师根本是个软面柿子,好捏好说话。

林大勇知道孩子们一向缺少体育器材,没啥游戏项目,乐得让他们当毛驴为玩具,还给毛驴带上嘴笼头,把缰绳递给班里年纪最大的班长,自己坐在旁边抱着胳膊看他们骑驴玩。

林大勇媳妇扎煞着一头干枯的发辫冲进学校,林大勇一眼瞥见就知道大事不好了:老娘出事了!

早上她醒来眼睛泛出一缕精光,张嘴又要吃的,他还寻思身体好转了,现在看来竟是回光返照。

他没有往其他方面想,跟着媳妇就往家跑。他是拐脚,媳妇却是手脚健全,貌相端正,俩人一起走还得半拉扯着林大勇。

林大勇回家发现不是老娘在放命,而是小儿子调皮打翻了暖水瓶,半面身子都烫到了。他媳妇情急之下,用力扒了孩子的衣裤,连着孩子皮肉一并给扯下来,孩子疼得抽搐着昏厥过去了。

林大勇看着孩子血乎刺啦的小身体,眼圈红得要吃人,狠踹了媳妇一脚,颤抖着胳膊托起儿子往乡上卫生所跑。

乡卫生所的赤脚郎中面对疯了似的林大勇,陪着小心说,若肌肤完好还勉强能救治,孩子像脱了皮的兔子,一碰就撕心裂肺地哭嚎,以乡卫生所现有的药材器械,再大本事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他给林大勇出主意,拦辆顺车,火速送孩子去靖安,或许能留住性命。

林大勇两口子哭天跪地借钱找车送孩子住院,脚不沾地一通忙活,总算是老天可怜见。儿子的病情稍微稳定,他才想起家里唯一值钱的运输工具毛驴还在孩子们手里,天麻麻亮又返回百八乡。

向南和王健听得心肝肺都颤颤地难受。向南从兜里摸出三十块钱递给林大勇,说:“你最近就别来学校了,照顾好娃儿。我和王老师顶你上课,就顾不上去看娃儿了,这钱给娃儿买点营养品。”

林大勇没推辞接了钱,手背划抹了一把眼圈,说:“我嘴笨不会说感谢的话,校长你以后有啥用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王健见过林大勇小儿子,取了他们两口子的所有优点,让人惊叹,百八乡贫瘠的水土居然能生育出那么俊秀的娃儿。

她也想说点安慰的话,却感觉所有的话此时都很苍白无力,心往下坠坠地疼,又没有多余一分钱给林大勇,只是不停地催道:“去吧!去吧!我上你的课,上多久都行!”

林大勇在医院的日子,李勤勤也没好到哪里,她伤了肠胃,吃啥吐啥,脸上呈现难看的菜绿色,脸颊的雀斑分外明显,眼窝深陷。

莫非听前来磨面的老乡说,学校新来的女老师被驴子惊了魂,吃不下饭,喝不进水,折腾的人比鬼还难看。

他急得直搓手,新来的女老师不是李勤勤就是王健呀!她俩孤身在外,又是刚毕业的学生娃,在家还需要父母操心,来百八乡却担负起为人师表的担子,他不由深深地担忧起来。

他想请个阴阳去学校给她俩讓攒一下,讲个迷信,驱逐一下近身的秽物。思想半天,又怕向南批评,最后费心思做了一锅飘着油花的小白菜面条,亲自送到学校。

王健千恩万谢莫非的雪中送炭,她自己没舍得吃一口,给李勤勤盛了一碗,剩下的装进饭盒,给她留着下顿吃。

哪想到李勤勤一碗面条刚下肚,脸颊才现出一片红晕,胃里就搅动得难受,张嘴哇哇吐起来,吃下去的面条全吐出来,直吐得绿胆汁都出来才停止。

王健清理着地上白花花的面条,一筹莫展,她想给向南汇报一下李勤勤的状况,看着向南小跑着进教室上课的背影,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因为林大勇和李勤勤两位老师同时休息,她和向南几乎是连轴转着上课。她自己也时常是脚下踩棉花的感觉,浑身轻飘飘没有力气,她知道那是营养缺乏导致的,仗着年轻,心想缓过一晚上就会好起来。

经过毛驴事件,王健自制了个简易的起夜盆,带盖子,稍微能缓解排泄物的难闻气味。她害怕李勤勤睡迷糊起夜摔倒,俩人挤在一张床上,好在俩人都消瘦了很多,单人床富富有余。

适应了百八乡漆黑一片的夜晚,王健的睡眠质量却没有提高,整夜做梦,身子像悬在空中,加上李勤勤时不时的呻吟,她第二天很难集中精神讲课。

四年级有个小女孩叫田甜,生得细眉小眼,嘴巴却厚嘟嘟像红樱桃。她喜欢英语,卷着舌头说时一脸兴奋。上课时不错眼珠盯着王健,眼神里全是崇拜。

她心细,发现王老师上课总是扶着讲台,胳膊微微打颤。或是紧靠着黑板,腰背稀软,语气也细软绵绵没底气。她猜王老师是生病了,硬挺着给他们上课。

她心里很难过,不知道怎么办,学校只有王老师一个英语老师,她要休息了,就没有人给他们上课了。

她回家将心事给母亲学了,她母亲是地道的村姑,没什么文化,也没深想脱口就说:“这还不简单吗?人是铁饭是钢,一日不吃饿得慌,吃饱喝足啥毛病都没有了。”

她洗了个两个滚圆的沙地洋芋,细细擦成丝。弯腰拎出木柜里的面袋子,抖搂出仅剩的半碗白面,拌进洋芋丝里,从小药瓶里小心磕出调料面搅匀,淋上两大勺胡麻清油,上锅大火蒸起来。打发田甜掐了院子里刚冒头的小香葱,呛成葱花晾凉备用。

田甜跟在母亲身边,闻着锅里不断飘散出的香味,舔了一下嘴唇,问:“妈,这擦擦放了那么多油,王老师吃了是不是病就好了?”

“那当然啦!你把鸡窝里要抱窝的鸡蛋拣上四颗,一起给王老师送去。”

田甜母亲说着手指麻利地刮起落在灶台上的一滴麻油,搁进嘴里嗍了一下。

田甜甩着两条黑亮的小辫走进王健的宿舍,还没张口说话,李勤勤抽了一下鼻子翻身起来,眼睛盯着田甜抱在怀里的瓷缸子。

王健摸了一下田甜的脑袋,问她干嘛来了,是不是英语单词不会拼了?

田甜使劲摇头,把瓷缸子放在桌子上,说:“我妈做的洋芋擦擦,吃了病就好了!”

说完转身就跑了,王健跟出去追着喊了一句:“天快黑了,路上别再拔猪草了,快回家啊!。

田甜的背影映衬着金色的夕阳,跳跃奔跑,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和璀璨的霞光融为一片。

王健返身回宿舍,李勤勤已经打开瓷缸子,手指捏着洋芋擦擦吃起来。

王健剥了两个煮熟的鸡蛋,递给李勤勤一个,自己只吃了蛋白,蛋黄也给了李勤勤。

压得实实的一缸子洋芋擦擦李勤勤吃了多半,竟然没有恶心呕吐,胃里很熨帖,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王健也吃了一小碗,看见李勤勤有了胃口,打心底里欢喜,不敢再劝她吃,又给自己盛了半碗,竟然也吃下去了。

收拾了碗筷,王健搀着李勤勤去校园散步,姐俩站在旗杆下看着鲜红的国旗在微风里飘荡,不由紧紧依偎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却能感受到对方心跳的声音。

百八乡的晚霞很解风情,给她俩披上绚烂的羽裳,将她俩的背影凝聚成一尊美丽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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