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夜半驴叫

为着王健没有丝毫折扣就同意向南的安排,李勤勤回宿舍的路上一直阴沉着脸,进到屋里哐啷关上门,终于忍不住大声数落起来。

王健在面馆只吃了几口黄米馓饭,肚子没填饱,顾不上李勤勤的冷脸恶语,弯腰拉出床底的纸箱子找吃的。

所谓存货,无非是晒干的馍片吃剩的咸菜头,早都没了,仅剩的一颗变蛋发出难闻的臭味,王健心疼半天,攥在手里舍不得扔掉。

李勤勤见状一把夺过来,扬手从窗户扔出去,:“让你吃!那些锅碗瓢盆一并都扔了去!扛不住饥荒就滚蛋吧!”

说着动手端起纸箱子往外走。

王健理亏,拦住她求饶:“我错了,大姐!我给你道歉,好不好?没和你通气就擅自做主了,害的你左右为难。下不为例,真的。”

李勤勤扔下纸箱子,攥起拳头去打王健,边打边骂:“没人性!没素质!穷山恶水出刁民!校长早被同化了。这儿伙食差得只能吊命,还要超负荷代课,若没有休息,我的黑眼圈,眼袋,皱纹全都出来了,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呀!”

王健左躲右闪着她的拳头,听见她的杞人忧天,乐得哈哈大笑起来,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倒在床上。

“原来怕没人要呀!你看连文军怎么样?我给你们牵线保媒。”

“被你气走的那小子吗?帅倒挺帅,不过他是冲你来的呀!你绝了他的面子,他好像生无可恋的样子。”

李勤勤心大性子直,即刻忘了之前的不快,很八卦地帮着王健分析起来。

王健也认真起来,她和连文军从开始就水火不容,见面就掐架,仇人一般,说不定他和李勤勤对脾气有眼缘呢!遂将连文军的家底身世一五一十说清楚,包括她在连文军修车铺借住一宿也没隐瞒。

李勤勤疑惑地望着已经算是闺蜜的王健,说:“你就这么放弃他?听起来条件不错!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呢!”

王健红着脸推了她一把,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心里有个小小理想,就是当老师,上中学时就种下一颗种子,现在它发芽的速度不允许我考虑个人的终身大事。”

李勤勤摇着头啧啧叹气,道:“我还就忍不住要打击你了!就咱这儿?成就你的事业?我的老妹啊,你太天真了吧!”

王健的心里话被李勤勤三拳两脚打翻,很不是滋味,压了块石头般沉重,她落了脸色不言语了。

李勤勤脱了鞋挨着王健躺下,用胯骨顶了顶王健,示意她往里点躺,窄窄的木头床板嘎吱吱叫着。

王健侧过身子,将后背递给李勤勤,鼻子呼出的热气扇起墙上的报纸。

“忠言逆耳果然不假,瞧你这小心眼,我哪里有说错么!我们女娃娃就耍个年龄,趁着年轻赶快嫁人,不然一晃就老了!好男人都被挑光了!”

李勤勤的通晓世故突然让王健很反感,又说不出原因,瘪瘪的肚子恰好也拼命抗议,她赌气拉起被子蒙住头,黑暗里有眼泪滑落,一滴一滴打湿了枕头。

李勤勤短胖的手伸进被窝,胡乱抹了一把王健的脸,说:“多大人了,羞不羞,还掉金豆豆!我刚才在莫非后堂顺了块葱花饼,起来吃吧!”

姐妹俩吃完胡麻油烙的葱花饼,各自回床上睡觉,明天还有一天的课。依着王健的性子,她肯定会按照向南的安排,上足八节课的,且不会偷工减料,变成副课或自习。

百八乡的夜晚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王健很不习惯在这样的环境睡觉,四周静寂得恍若地狱。猛地醒来睁开眼,让人有不知身处何地的茫然失措。

王家在龙湾是最早拉上电的。王茂林在每间房檐下、厕所里、库房、大门口,都扯根电线接上电灯泡,尤其是俩女儿的房间里还自制了炕头灯,女孩子来例假时,起夜上院子里的旱厕,特别方便。

翻来覆去睡不着,王茂林的各种好便招摇而来,他宽厚的背影总是伏在拖拉机上,不知疲倦地开着跑。龙湾的家仿佛因了他的存在,才有温暖充盈的回忆。

迷迷糊糊睡着了,王健梦见一桌子的美味,正中间那盆龙湾的特产羊羔肉,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她馋得直咽口水,举起筷子就要大快朵颐,李勤勤一声痛苦的呻唤将她拉回现实。

“唉吆!我肚子疼,拧着拧着疼……妈呀!”

王健揉着眼睛跳下床,光脚丫子去摸灯绳,心慌意乱地一拽,啪!灯绳断了!

“不行了,我得上厕所,快点呀!妈呀!”

李勤勤一声紧着一声的叫喊,让王健慌了阵脚,摸索着抓起衣服往身上套,胳膊死活伸不进袖子,气得扔下衣服。用脚去探鞋子,左右脚别得不好走路,索性踢开鞋子去扶李勤勤。

“谢天谢地呀!你还穿得整齐,不然你真得拉床上了。”

王健略感欣慰,没有刚才那么焦急了,眼睛能适应黑暗了,她找到李勤勤的鞋子给她套脚上。

“大小姐呀!我和弟弟妹妹睡觉滚在一铺炕上,能脱衣服吗?被子都是两人盖一床的。”

李勤勤抱着王健的腰,背弓得像虾米,嘴巴还是一如既往利索。

房门打开,百八乡初秋的夜风寒凉瘆骨,带着尖利的忽哨扑过来,王健不禁打个寒战,她只穿着小背心小短裤,脚丫子被坑洼不平的路面硌得生疼。

“这黑灯瞎火的,你去叫男宿舍的罗江南来壮个胆!”

李勤勤碰到王健冰凉的肌肤,不光肚子疼痛加剧,心里的恐慌也阵阵涌来。

“你消停吧!这半晚上,鸦默雀悄的,一叫整个住校老师都别睡觉啦!”

王健手上加了把力,半拖半抱着李勤勤往操场南面的旱厕走去。

学校旱厕旁边的臭椿树摇晃着树枝,影子如鬼魅时而前时而后,王健的心攸忽提到嗓子眼,攥紧李勤勤的胳膊,说:“你也别进去了,就在外面解决吧!”

李勤勤早已忍不住,听王健如此说,顾不得女孩子的羞耻,解开裤带就往墙边上挪过去。

王健仰起头望着天空,繁星密布,手可摘星辰的真实就在眼前,星光清淡,映衬四野的空茫,不由让人生出悲壮豪迈。

“啊欧!啊欧!”

“我的妈呀!救命呀!”

沉浸在大自然的浪漫里,王健耳边传来牲口和人的二重奏,她一时没回过神来,李勤勤不过在解手,哪里就发出牲口的叫唤了?

“啊欧啊欧!”

牲口亢奋的叫唤声里高高跃起一头毛驴的上半身,黑乎乎的驴头仰天嘶鸣,前蹄乱踢乱蹬,铁制驴嚼子呲啷啷地响。

王健惊得魂飞魄散,认定妖怪现身,撇下出大恭的姐妹转身就跑,跑出二里地,抱着旗杆大口喘气,才想起李勤勤还在难中,慌慌地转身又回去。

李勤勤此时浑身瘫软,头发根根倒竖,脸色煞白如鬼魅,手指紧紧抠在旱厕矮墙上,一声声哭得凄惨如厉鬼。

看见王健奔过来,一头扑进她怀里,拳头如擂鼓砸在她单薄的胸脯上。

王健知道自己做得过分了,这黑咕隆咚的夜里,李勤勤要是出了事怎么办呢?何况她还肚子还不舒服。要怪只能怪这头该死的毛驴,校园里哪里来的野驴么?还拴在厕所旁边!

李勤勤哭着喊着骂道:“我不要听!你这个叛徒坏蛋!有难了光顾自己逃跑,吃了葱花饼比兔子跑得还快!”

王健哭丧着脸任由李勤勤骂,她没法解释,从遇到五百块钱被莫名骗走一事,对鬼神乱力她便半信半疑的,偏又碰上夜半驴子惊厥发威,她敏感的心几乎吓得收不回魂来。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发誓,以后天塌下来,我也会给你扛着,再不让你独自承担。”

王健抱紧李勤勤诚恳地说。这枯山坳里,天高地阔,仿佛到处都潜伏者危险,她不由自主地依赖着还簌簌发抖的李勤勤,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胆子壮吧!

李勤勤发泄完怒火就没事了,她拉着王健的手,抽泣着说:“也是怪我,嘴馋,吃了那么多腌猪肉,寡淡的肠子受不住,害的你陪着遭这罪。”

两个姑娘相互搀扶着往宿舍走去,王健顺手拣起树下的一个铁盆,说:“后半夜你就用它解决,再不敢出去了!”

李勤勤急得摆手道:“不行不行!这要放在屋里,熏死人了,你还怎么睡觉呀!”

王健吓唬她道:“驴子尥蹶子可厉害了,你当心屁股被踢成八瓣!”

李勤勤知道她在弥补刚才的不仗义,也不再多说,她身体底子好,或许后半夜再不会闹腾了。

这一夜漫长得让王健终身难忘。宿舍狭小的空间充斥着人类排泄物的臭味,李勤勤压抑的呻吟不时地切割她的神经,她心酸无奈,唯一能做得就是忍住翻江倒海的恶心,轻柔地安抚好朋友:天亮就好了!可是天怎么就一直不亮啊!

终于在窗户纸透进一丝曙光时,李勤勤才沉沉睡去,熬了一宿的王健红着眼睛起床开始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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