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叔进到连文军修车铺时,他正百无聊赖地趴在一辆车门上,塌着腰看徒弟修车。
蔡叔脸色黑煞,瞪着铜铃眼,抱起胳膊四下环顾。
连文军“哎吆”一声,蹭地立起身子,挤出笑模样小跑着迎上去。
蔡叔端起连文军沏的盖碗茶,一口喝下去,烫得差点没扔了杯子,怒喝道:“你小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连文军慌得站起来,上前要端茶杯换水,又被一声厉喝吓住,望着火气十足的蔡叔不知所措。
“少装!你小子,住上这小二楼才几天,就思谋着城里的高枝了?”蔡叔一拍桌子,震得茶碗蹦起来。
连文军迷茫地摇摇头说:“什么高枝?你说那个王小慧吗?我和她是老同学们硬拉着见了一次面,早没联系了。”
“那你对王家的大女子安的什么心?实话给你说,当初她差点就成你小师妹了。”蔡叔粗言大嗓门怒道。
连文军这才明白师傅生气的原因,指责他对王健没有真心。
从百八乡回来,他就深深自责,当时若能稍微克制一下情绪,起码不会落荒而归的,和王健的关系不至于僵住。修车铺的活忙得不可开交,他却没有一点精神,干起活丢三落四,满脑子都是王健的身影。
可他没有勇气再去百八乡,那个傲娇倔强的女孩子,正如带刺的鲜玫瑰,让他不知道怎么办。年少轻狂的自尊心隐隐作祟,让他如困兽之斗,真正体会到喜欢一个人的煎熬。
连文军有满腹的委屈,恨不得立马倾诉出来,又怕一不小心再伤害到王健,到嘴边的话只得咽回去,嗫嚅道:“师傅你误会我了!王健刚去百八乡任教,我怕耽误她工作。礼拜天我一定去看她。”
蔡叔这才展颜笑了,说:“王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你小子给我麻溜点去追,然后风风光光娶进门!不能让人家受半点委屈,不然师傅我饶不了你!”
连文军听得信心倍增,眼神闪着亮光,恭恭敬敬答应:“我保证做到,不让师傅失望!”
连文军说话间勇气也长了出来,立马盘算起下一步的计划了。
百八乡生活艰苦,他就辛苦一点,多跑几趟,保证她的生活质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点点渗透,哪里还有捂不热的石头?慢慢打开她的心结吧!
还有,她想工作就让她工作吧,暂时必须得支持她的事业,抱得美人归是目前最重要的事。等以后结婚了,家里七长八短的琐碎自然会拴住她的心。
连文军从四方如意订了足够四个人的饭菜,又选购了一水果罐头、午餐肉、方便面、奶粉、坚果等一大堆袋装食品,后备箱装得满满当当,算计着王健下午下课的时间,开车往百八乡驶去。
李勤勤瞅着王健一日日寡瘦的脸颊,没有了年轻女孩子的光彩,又心疼又焦急,体力稍微恢复一点,就撑着去上课,不让王健再替她。
王健死活拦不住,就由她去了。她则昏天黑地睡了个饱觉,刚缓口气,阳泉小学就接到县教育局要举办歌唱比赛的通知。
阳泉小学以前从来不参加此类活动,一个是学生没有统一的服装,来回路费是笔大开支;二是没有专业的老师指导,唱出来的歌混乱无序,难以获奖。鉴于此二者,向南对下发的文件一概不予理睬,只管抓好学生的文化课。
可是今年不一样,教育局明确指示,要求学生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不能丢掉素质教育,坚决杜绝副课流于形式。
向南将文件啪地摔在桌子上,狠狠拉开破木椅坐下,呼呼喘着粗气,说:“让他们来试试?看谁有本事能组织起活动!”
王健拣起文件仔细看着,眉眼间有欣喜之色。她喜欢唱歌,在校期间可是文艺汇演的骨干,她自己还学习了美声唱法以及朗诵。
向南从王健的脸上看到一线希望,可也就一瞬间,她就黯淡了目光。这参赛绝非易事,她初来乍到的小姑娘,不知道个中原委,只是凭一腔热情,哪有想的出办法!
王健捏着文件舍不得放下,小声问:“校长,咱们可以尝试一下吧!孩子们出去见见世面也不错的。”
林大勇磕出烟锅里的灰烬,填上旱烟叶,大拇指摁实,点着狠狠抽了一大口,说:“尝试那都得真金白银说话呢!娃娃们的主课教材都不全乎,练习册两个人用一本,搞这些纯属虚的,扯淡么。”
王健尴尬地垂了眼帘,张嘴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瞥见向南毫无表情的脸,默默退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校长,王老师的想法先不要急着否决,我们大家集思广益,说不定能有办法呢!”
王健对面坐的罗江南插嘴道,他比王健晚一个星期报到,是他父母亲自送来的。
向南手里转着钢笔,她心里何尝不想支持这帮年轻人呢?她当校长六年了,阳泉小学走出去的孩子知感恩,懂礼貌,柔韧的肩头都有一层挑水担粪磨出的老茧,但是和靖安的学生相比,缺少朝气和自信。面对盛大的场面和繁华的城市,他们眼里流露出的胆怯有时候像针扎得她心疼。
“容我再想想,或许一觉醒来,天上掉下的馅饼会把我砸醒。”
向南强装轻松地说,眼底却是一抹清晰的无能为力。
“不用等睡醒来,我来想办法,不知道行不行?”
门外传来一声恳请声,随之进来一位高个子青年。
“你又来捣乱吗?”
王健呼地站起来冲到门口,劈头就质问。
连文军连连摆手,着急地解释:“别误会!我在门口站了一会了,以为你们在开会没敢进来。我不是来捣乱,刚说的话是真的,我很想为孩子们做点事,百八乡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连文军的这番话引起屋里一众人的好感,看他一身西服笔挺整洁,头发干净,眼神恳切,不像一般富家公子哥的轻浮。
向南率先站起来和连文军握了握手,说:“看你有些面熟,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连文军不敢怠慢,笑嘻嘻说:“我是自来熟,干的是下苦的活,就盼着家乡的娃娃能有出息,如果能尽绵薄之力帮助他们,也是我的幸事。”
王健像才认识连文军一般,上下打量着他,他嘴角噙着谦逊的微笑,身上那股不成气候的痞气收敛起来,透着温文尔雅,任谁也不能拒绝他的赤诚情怀。
林大勇直言快语盯着连文军问道:“看你小子面熟,是不是老连家的独生子?你老子能耐大,生意做得精,早早把家搬到靖安了。你要能赞助咱们学生,我们学校敲锣打鼓给你送面锦旗。”
连文军淡淡笑下,说:“您过奖了!我也没啥本事,但是学生的演出服装和来回用车、就餐我可以解决,至于排练指导我就爱莫能助了。”
听他如此说,不光向南激动地拍着手一迭声“太好了!”王健也是眼前一亮,能让田甜她们出去见见世面,其实比比赛更重要,而且她想让枯寂旷阔的校园响起歌声,有欢歌笑语陪伴孩子们,起码以后回忆起学生时代不会太贫瘠空白。
连文军终于看见王健脸上露出笑容,他暗自长吁一口气,趁热打铁说:“向校长如果信任我,交给我去办就好,不过有些细节我得和王老师沟通。”
王健心里暗骂道,狡猾的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
她想推辞,让李勤勤或罗江南去,转过脸却迎上向南期盼的眼神,怎么都张不开嘴了。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让校长和孩子们的希望落空,而且也是她向往的心愿。
她大大方方走到连文军面前,说:“我当然没问题啊!就看某些人有没有诚信了。”
向南听着王健的话怪怪的,再看连文军抿起的嘴角挂着得意,好像明白了什么,挥手说:“王老师你也累了,带着这位小连同志去宿舍坐坐,顺便讲讲你参赛的思路,抓紧开始排练。”说着夹起备课本径自出了办公室。
连文军跟在王健身后,看着她裸露的小臂甩来甩去,白皙如藕节,忍不住想握住它。
像有心灵感应,王健猛地回头,黑黢黢的眼睛瞪着连文军。
连文军心神不宁地追着王健的脚步,没提防她突然回头,堪堪就和王健撞了个正面。少女柔软馨香的身体竟然让连文军如同施了定身术,小眼睛瞪得溜圆,手臂张开不知所措。
王健羞得脸红脖子粗,跺脚娇嗔地骂道:“渣男!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连文军看得呆住了,王健生气的模样太可爱了!粗黑的眉毛惊讶地挑起,脸颊鼓起,嘴巴撅得像颗红樱桃,尤其一双大眼睛,像孩子一般澄澈清明。
王健骂出的话像砸在棉花上一般,软绵绵没回应,她抬脚往连文军脚上踩去。
连文军穿的皮鞋,王健为了上课方便穿的布鞋,加上身体又消瘦不少,踩上去如同隔靴搔痒,连文军稍微回了回神,看向王健的眼神有些涣散。
面前这张脸多么像他梦里出现的那个人啊!他珍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时间过滤掉了很多东西,却无法让他忘记少年纯真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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