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除过我,谁受的了你

王茂林的第三座蔬菜大棚搭建起来,一茬一茬油亮的辣椒挂满架,他便忙得像陀螺团团转了:联系代办,雇请帮工,菜棚上保险,购买化肥农药,更换保暖帘等,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偶尔闲暇,坐在地埂边喘口气,想起大女子王健的悖逆妄为,他满腔子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伸手揪住脚边的菜苗连根拔下来。暗自下定决心鸟枪换炮,将拖拉机换成一辆银光闪闪的小皮卡,说什么也得去百八乡将她押回家。

王强是个鬼机灵,深知城门起火殃及池鱼的亘古真理。周末回家在母亲面前匆匆露了个脸,例行公事地汇报完王健的任性行踪及未来规划,就躲在学校再没回过家。

这下可好,王家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没有丁点儿人气,大黑狗听见巷子里轻微动静,吠叫着迅疾奔出去,常常耷拉脑袋无果而归。

王茂林忙着回家给老伴做饭就顾不了大棚,代办的电话都打爆了。他摔碟子拌碗朝老伴大喊大叫:“作孽呀!生了一窝白眼狼!都滚蛋吧!都别回家!他娘的,老子谁也靠不住。”

王健的母亲李茜原是靖安百八乡的姑娘,高考落榜后,嫁到龙湾王家,一口气生了三个娃儿。王茂林将她当成大功臣,捧在手心像公主般稀罕,婚后的小日子虽没有大富大贵,却也蜜里调油恩爱无比。

可是好景不长,最小的娃儿也是王茂林最疼爱的儿子,跟着李茜去田间给插秧的王茂林送饭,趁人不备撅起小屁股去捞渠沿边黑豆子似的小蝌蚪,不慎滑下水渠溺水而亡。

王茂林一夜白了满头乌发,苍老了十几岁,独自徘徊在渠沿边一蹲就是一天。望着稠浆浆的河水时而笑时而哭,很久才从痛失爱子的阴影里走出来。

村上大搞经济发展,鼓励建棚种菜,他第一个积极响应,就是因为日子太穷,没钱给儿子买玩具,他才去捞蝌蚪玩呀!

他的大棚经营上了轨道,老伴却大病一场,步了他的后尘。

其实只有李茜自己知道,当初儿子夭折之后,一家之主的王茂林先倒下。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媳妇被逼无奈,硬撑着一口气,人前人后操持家务,侍弄庄稼,还要挂念游神般不回家的男人。

等到王茂林缓过劲,将心思都扑在菜棚里,她的那口气也就散了力道,人的精神垮了,长久地卧床不起。

王茂林要把孩子们都攥在手心,摁在身边,也源于他中年丧子之殇。他比谁都疼惜孩子,又不知道怎么表达,觉得唯有让她们围绕在自己膝前才踏实。

可王健偏偏是个不省心的,要追求什么理想,寻找什么新的生活,百八乡那鬼地方,老天爷都不肯赏口松活饭,能混出啥名堂呢!

王茂林由嘴信舌地乱骂一通,惊觉到老伴窝在被窝里有半天了,大气不出,二话不说,正好他心里的气撒得差不多,就悻悻地闭上嘴巴。锅里的面条煮好了,他舀了满满一碗端给李茜,腆着脸说:“我也是给气疯了,你大人有大量,忍忍让我过去吧!”

和王茂林几十年夫妻,李茜能揣摩不来王茂林的心思吗?他并非要大女子回家务棚挣钱,而是家里家外能有娃儿们的欢笑和身影,他心里那个血淋淋的伤疤才能逐渐平复。

她翻起身靠着被子,端起碗,慢慢挑着面条吃,半碗热面条下肚,蜡黄的脸上泛起两片红润。

“明天你不用回家给我做饭了,我自己下炕做。还有,你去找找文军吧!他心里有没有健儿?得问清楚,或许他有办法让健儿回家呢!”

王茂林看着埋在碗底的大鸡腿原封不动,说:“你先吃了再说,文军那里我正打算去该问问!”

靖安城里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大人拽着娃儿逛街,娃儿抱着新书包新文具,连说带笑。学校门口人声鼎沸,卖铺老板最欢喜的开学季又到来了!每家每户最舍得的就是给娃娃花钱了。

王茂林停下皮卡车,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一队队穿校服的孩子过马路,手掌紧紧攥住方向盘,心里五味杂陈堵得慌:儿子要是活着,也是这般上中学的年纪了!

他看得痴痴呆呆,索性拔了车钥匙,跳下车,摸出一根烟蹲在马路牙子抽起来。

一支烟冒完,王茂林的心思松动了,女儿终究要嫁人,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的。但他不能眼瞅着王健年纪轻不识世事,终身大事上走了弯路。连文军无论经济条件还是人品样貌,在靖安都属中等偏上的,匹配自家女子还能行。他得推波助澜,点拨一番,让连文军快马加鞭地追求健儿,好事千万不能多磨!

王茂林的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赶到连文军修理铺前却吃了闭门羹。

他绕着二层小楼转了一圈,碰上两个前来修车的顾客,询问一句,那两个人也纳闷:从开张到现在,老板从来没有停业休息过,何况正值周末生意好呢!

王茂林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这小子不会又去相亲了吧!不然有什么能比赚钱重要。这么想着,他急得心火就起来,粗黑如虫子般的眉毛拧住了,傻女子呀!一点没有危机感,年龄拖大了,哪里去寻这么稳妥的姻缘呀!

他寻思一会,解铃还须系铃人,去找老伙计老蔡!他算半个媒人,不能撒手不管,健儿当初差点还成为他闺女呢!

被王茂林认定为准女婿的连文军确实去相亲了!不过,他相中的未来媳妇儿正是王健。被王健几次三番无情伤害,他不但生不出恨意,反而更放不下她了。

此时他正开车行驶在黄沙漫天的土路上,再有两个小时就能见到那个让他第一眼就挪不开眼睛的女孩子,砰砰乱跳的心里竟有股怯意涌来。

他脑子里不时浮现王健睡着时的样子,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抖,无助地抱着胳膊,让他忍不住想要保护她,给她一辈子的周全。

连文军很小时父亲将全家从百八乡搬到靖安城,百八乡是他的出生地,他喝过稠浆咕咚的集流雨水。塬上强烈的紫外线和西北风,在他细白脸上留下的烙印直到上中学才慢慢褪去。

他想起王健桃花瓣一样鲜嫩的脸颊,心里像有绵绵细针扎着,重新聚集的勇气让他不住踩油门,恨不得长了翅膀立即飞到她身边。

李勤勤很有耐心,掰开揉碎给王健做思想工作,食为天,其它都是小事。王健终于举了白旗,答应她和莫非搭伙吃饭。

她俩钻进饭馆后堂,拎水抹灰扫地,忙活了两天,灶台案板才勉强露出原样。王健挽起袖子,和面擀面条煮洋芋炝葱花,忙完长长舒口气:吃饭问题终于解决了!

李勤勤立在门口,望着白色的水汽氤氲在黑乎乎的木椽子上,也是松口气:王健架起小锅煮面条的动作让她感动得想抱住她亲一口,吃饭这等大事轻而易举就解决了!

王健是头一次吃洋芋面条,又糊又烂的洋芋,混合葱花的焦香味,灌进肚子倒也熨帖。

莫非还担心两个姑娘娇气,水土不服,没想到王健干起活有板有眼。他放下心来笑眯眯看着她们吃饭。

连文军风尘仆仆赶到阳泉小学,林大勇挡住他,问明白缘由,不情不愿告诉他,王老师她们很忙,会见朋友得预约呢!

连文军被林大勇的油滑激怒了,活脱脱一个拐蹄子,还来捏腔拿调!在靖安城里,他仗着修车水平好,生意兴隆,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话。

他一把推开林大勇,直接闯进去找王健。

林大勇其实是故意的,连文军穿得一模工整,皮鞋黑亮,手腕子上还戴着亮闪闪的手表,保不准是来追对象的。学校来个正规老师不容易,哪能被这小子随便就套走?

校园里空寂无人,向南闷在屋里几天,备完课,又担心生源流失,便锁了门去村里走访。

连文军开着车在村里转悠,他有直觉,王健就在附近,或许在某个路口能看见她端挺的背影。

经过磨面坊时,连文军听见旁边小店传来的笑声,他敏感地捕捉到女孩子柔静的笑声,下车直奔进去。

掀起帘子的瞬间,他看见莫非瘦削的的身子伏在王健肩头,怒气爆发得毫无征兆。他一拳打过去,莫非踉跄着栽倒在地,捂住脸瞪着红了眼的连文军。

李勤勤尖叫起来,揪住连文军质问他为啥打人,脸上皴黑的雀斑呼呼跳动。

连文军眼睛转向王健,冷笑道:“好啊!跑到百八乡搞男女关系来了,怪不得那个拐蹄子说见你得预约!”

莫非年岁长,阅人犀利,顿时明白来人的名头,顾不得脸上的伤,挣扎着爬起来,举起手里一条张牙舞爪的大蝎子说:“你误会了!王老师背上爬了这东西,我帮着捉下来!”

王健对连文军的突然出现很诧异,又见他粗鲁无礼地施暴,脸上的不满很快变化为愤懑,站起身无视他的存在直接走过去。

连文军见王健又故技重演,当他如空气,不理不睬,将怨气全撒到莫非头上,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掀翻桌子,指着王健发狠道:“你有多了不起啊?我几百公里眼巴巴来看你,你摆着臭脸子给谁看!我就不信了,这世上除过我姓连的,还有谁能受得了你的犟驴脾气!”

返回

上一页

点击功能呼出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

洋芋擦擦香满园 正序 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