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搭伙吃饭

王健跟着向南走进阳泉小学,被眼前的所谓学校惊到了。

说是座学校,其实就是山坳里四排简陋的土坯平房,破损的窗户玻璃用报纸层层叠叠糊住。没有围墙,黄土操场坑洼不平,中央的水泥墩子上立着一杆国旗,靠南面是矮墙围起的旱厕,旁边一棵臭椿树摇晃着干枯的枝桠。

向南看一眼迎风招展的红旗,朝着平房喊道:“林大勇!怎么没降旗?”

王健不解地说:“校长,校园里空荡荡的,红旗飘着也添个景儿。”

向南不理会她,继续喊着,很快从最把边的平房跑出来一个矮壮的男子,右腿跛得厉害,速度却惊人,眨眼间就到了王健她们跟前。

“报告校长,降旗的小猴子跑了,这么高的一时还没办法。”林大勇努力保持住身子平衡说。

向南板起脸说:“这面旗子要再晒坏了,你别想从我这里要走一分钱。”

林大勇宽脸膛,阔嘴巴,却长着一双斗鸡眼,表情自带卓别林式的滑稽,慌张点头答应:“明天,明天一定降下来。这女娃儿是新来的老师?”

向南狠狠剜了他一眼,说:“你赶紧去备课吧!还有三天就开学了,认真讲,这学期的科学不许再改成体育。还有,以后别女娃儿女娃儿的,这是靖安来的王健老师,正规中专毕业呢!”

林大勇搓着手掌,说:“真了不起啊!我老婆今晚做洋芋擦擦,你俩一起去吧?当给王老师接风。”

向南拍着身上的挎包说:“不了,这里有好东西呢!”

王健歉意地朝林大勇笑笑,跟着向南往宿舍走去。

“哎!空的那间宿舍已经住进去一个女娃儿了……哦,不是,是女老师!”

林大勇斗鸡眼挤到一堆,追着喊了一嗓子。

王健见到早已入住的女老师,她正踩着木凳子用报纸糊墙。

“哎!我帮你!”王健赶紧放下行李箱扶住凳子说。

“不用!”

随着利落的话音,一张蜡黄的脸转过来,脸颊上密布着雀斑,五官却是小巧耐看。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推着王健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大包大揽了扫地抹灰拎水等杂活。

王健得知她叫李勤勤,两人年岁相仿,龙湾镇还有一个亲姨,立时感到很亲切,很快就和她熟络起来。

李勤勤铺好自己的行李,又拉过王健的行李箱,啪地打开,啧啧撇嘴:“你爸妈太惯你了吧!你是不是在家当大小姐呢!”

王健刚要阻拦李勤勤的擅自做主,朋友之间也不能太随便,况且她还不知道连文军在行李箱里装了些啥。

没料到李勤勤手脚麻利,箱子的东西已经一览无余地曝光,她只能作罢。

顺着李勤勤的眼光,她发现箱子里真是一应俱全,洗漱用具、换洗衣物、被褥枕头,全都是簇新鲜亮的,并不是在连文军家用过的那些。

这个连文军!搞什么鬼啊!

王健慌张地扣上箱子,塞进自己床下,又倒出蛇皮袋子的被褥,三下五除二铺好。

李勤勤手指捻了一下王健的被褥,快人快语道:“你这不行!这土坯房子四面没遮挡,门窗不严实,百八乡的夜晚寒气可重。你别舍不得,把那套好的拿出来用吧!”

王健眨巴着眼睛,不好再做解释,任由李勤勤重新铺上连文军准备的新被褥。

俩人忙活了半天,肚子都咕咕叫了。

李勤勤从包里掏出一瓶萝卜干,两摞葱油饼,四个煮鸡蛋,摆满桌子,热情地招呼王健一起吃。

若搁到以前,王健不会当这些是稀罕物,亲身经历过旅途的千辛万苦,她深知它们来之不易,她不能厚着脸皮蹭吃蹭喝。

她站起身说:“你先吃,我去外面买包泡面。”

李勤勤一把拉住她,按在凳子上,说:“咋了?嫌弃不好?”

王健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你大老远从家里背来不容易,留着慢慢吃。我吃方便面就好。”

李勤勤虎着脸踢上门,抓起葱油饼就塞到王健手里,说:“给!东西还能有人金贵?你是明白人说糊涂话,咱俩谁跟谁呀!”

王健被她的豁朗感染了,不再推让,葱油饼的香气丝丝缕缕钻进她鼻孔,肚子的抗议更激烈了。她也不客气了,抓起饼塞进嘴里,就着咯嘣响的萝卜干,吃了个酣畅淋漓。

两个姑娘一顿就消灭掉了李勤勤的全部储备,这才想起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得合计一下吃饭这件大事了。

王健转动乌溜溜的眼珠,提议去附近小卖铺采购锅碗瓢盆,想吃啥自己做,能吃好还干净卫生,最重要的是省钱。

李勤勤抚着额头,哀哀地说:“我不会做饭呀!还以为学校有大灶呢,打问一通才知道连烧开水的都没有。”

王健笑呵呵给她宽心:“放心,有我呢!”拉着她去街上找小卖铺。

阳泉乡的地名很容易让人望文生义,可它不仅没有一眼水井,一汪湖泊,还是靖安北八乡里最穷最苦的一个乡。

它那一望无垠的沙砾旱地能冒出火来,灼烫着村民们赤红的眼睛,夏季的暴雨掉下来,转瞬就蒸发了。寸草不生的丘陵地带挡不住西北风的肆虐,春夏季的沙尘暴经常突如而至,整个乡村都淹没在漫天黄尘里。而王健所在的阳泉小学又是阳泉乡最穷最苦的一个小学,学生们上课的桌子长短不一,高低不平,全校只有校长向南一个公办老师。

这都是王健后来才知道的。

那时,她已经能把百八乡特产的洋芋做出各种花样,尤其做洋芋擦擦的水平胜过当地那些婆姨的了。

阳泉乡的村民住的地方相距甚远,李勤勤和王健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十几里路奔波下来,只找到一家小卖铺,还是开在人家院子里的。

她俩大喜过望,直奔进去才发现,黑乎乎的货架上摆着几只粗瓷碗碟,一堆咸盐袋子和几坛子陈醋,柜台上躺着两板花布,除此以外一无所有。

王健的失望显而易见,李勤勤却不在乎地说:“大不了下馆子么!发的工资还养活不住自己吗?”

刚刚在村里转悠,王健看见那些低矮的房檐和残破的院落,鸡鸣狗叫声都有气无力,心就凉了大半截,牙疼似得说:“这里哪有馆子呀!”

李勤勤冲哭丧着脸的王健挤挤眼睛,说:“我还真看见了!在学校西面的磨面坊旁边。”

阳泉乡的这间磨面坊生意倒很兴隆,络绎不绝的村民拖着架子车来磨面,电磨轰隆隆响着一直不停歇。

磨面坊后面确实有间小饭馆,主营面食,仗着各个村来磨面顺便打打牙祭的村民,生意也不错。

老板三十出头,精瘦干练,眉眼稀疏,一挂笔挺的鹰钩鼻,让人不禁想起老鹰的威势。

两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进来,蹲在凳子上吃饭的村民都抬起头,放肆地打起忽哨,相互挤眉弄眼。

老板眼里闪出一缕精光,抬手压住大伙的哄闹,问:“两位可是阳泉小学的老师?”

他早听说要分来一批现聘老师,这地方的女子和婆姨们很少来饭馆吃饭,改善一下伙食的都是大老爷们,他们下的苦重,偶尔下趟馆子家里人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王健进门就被屋里的汗臭加老旱烟熏得倒退几步,听见老板问话,眉头拧着点头说:“没错,不过我们可能走错地方了。”

拉着李勤勤就出来了,刚刚她扫了一眼后堂,比前厅还脏乱差,黑压压的苍蝇旋在里头,灶台比锅底还黑,这样的饭馆能做出啥好饭呀!

“可这是阳泉唯一的一家饭馆了,这么多人吃,都没啥问题。眼不见为净嘛!”

李勤勤拽住王健说,她们回去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王健磨叽着不说话,她也在饭馆干过一段时间,人多时后厨脏乱点还说得过去,可这儿零散几个吃饭的人,她实在容忍不了这样的就餐环境。

“哎!你俩先等等!”

老板追出来,挡住去路,眼神有些犹疑不定。

王健攥紧李勤勤的手,这荒野生地,他不会要强买强卖吧?

“我叫莫非,本地人,当过兵。我知道学校不方便做饭,你俩若是信任我,不嫌弃,就来店里和我搭伙吃饭。我父母一个礼拜也会过来两三趟。”

莫非说得很慢,厚实的语气压淡了那挂鹰钩鼻的气势,咧嘴笑的模样又露出村民特有的小算计。

王健的手心都出汗了,听他说得真诚,松了口气,和李勤勤交换了一下眼神,问:“怎么搭伙?”

莫非也是松口气,他清楚百八乡能分来正规老师是千载难逢的喜事,留住这些女娃儿,孩子们就有盼头了。

“我是糙老爷们,不知道女娃儿爱吃啥,你俩要来在小灶自己做饭,管咱仨的就行,其它的不用管,行不行?”莫非说得很坦然,竟像和自家妹子商量一般。

他因为文化水平低,在部队没有晋升的机会,复原后回到家乡,看着百八乡的父老乡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子过得凄惶寒碜,他心里一点都不轻松。

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就是知识,他已经没有希望了,他不愿家乡的娃儿都去放羊嫁人。

李勤勤眼睛闪闪发光,这个主意好呀!就不知道老板为啥这么好心,是同情俩弱女子还是有所图谋?

王健心思直爽,既然有这一举两得的办法,何尝不可?他不收她们费用,大不了帮着洗洗碗打扫打扫卫生么!

莫非从两个姑娘再次对视的眼神里捕捉到犹豫,他大手一拍说:“就这么说定了!我是当兵出身,说出的话砸在地上就是个坑儿!你俩明天就来开伙,我保证沙地洋芋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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