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后果很严重

王强找到姐姐时,她正在一家面馆刷盘子。

王健系着油腻腻的围裙,俯身在黑漆麻花的水池子前,堆积如山的脏碗将她淹没,瘦削的肩膀随着手洗的动作上下起伏。

王强抓住后堂门框,心里酸酸的,姐姐就是太要强了!在家里,不管家务还是农活都要干到最好,从小就是父母的左膀右臂,要不是因为这样,父亲绝对不会让她回家务棚种庄稼的。

“姐!”

王强站了很久,左右脚倒换几次,不停地躲让收碗进来的服务员。

这样一来,王健面前的脏碗永远都冒着尖儿,她一直一个姿势弯腰刷碗,哗哗的水流声冲淡后堂浓厚的油烟味儿。

王健听见喊声,不禁回头,腰部针扎一般疼,闷哼一声,左手赶紧撑住水池子边沿,额头的汗珠子顺着脸颊滚落。

“你慢点!”

王强惊得快步走上前,扶住她找张板凳坐下来。

王健攥拳捶着后腰,将头发顺到耳后,抓起水杯猛猛灌了几口,才问道:“你咋来了?”

“爸都快被你气疯了,要不是菜棚里活拖着,他非得亲自来把你押回去。你今天不跟着我回去,后果会很严重……哈哈。”

王强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掐着腰肢揽住王健的肩膀,往自己怀里拉了拉,让她靠得舒服一点。

“笑够了没?快去给我买碗清炖羊羔肉去,这些日子天天吃面,我都要吐了。”

王健翻着白眼命令妹妹。

“姐,咱们去下馆子吧!这活儿先不干了,你给老板说一声。”

王强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她少女的脸颊泛着明艳的光泽,更加衬托出王健的疲惫憔悴。

“那不行!今天我都干到这会了,要不干了,工资拿不上的。”

王健说着站起身往水池子边走去,身子有点晃动,她赶紧张开手臂趴在墙上。

“姐,妈给你的五百块钱呢?你出去吃点好的呀!光吃面能行吗?”

王强心疼地说,连文军说她离开时气势汹汹,目空一切的傲慢样。可眼下看来,她过得很艰难,比一般打工妹还惨。

提起那五百块钱,王健的脸顷刻就黑了,那天的事如鲠在喉,让她心里像吃了苍蝇般难受。

从王小慧家出来,她在街上走走停停,心里想着到哪里弄一笔钱,让好朋友帮着也走走路子,毕竟留在靖安对今后的职业生涯大有裨益。

没提防被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挡住去路,她宽厚的手掌不由分说握住王健的手腕,眼神射出一股魅惑的吸引力。王健不禁打了个寒颤,就乖乖跟着她往前走。

有一瞬间,王健的脑子清醒一点,察觉不对劲,努力想挣脱她的摆控。哪知中年妇女对着她的耳畔低语喃呢,她眼神愣怔,迷迷糊糊跟着她继续走。

走到街角转弯没人处,王健竟解开衣裳,从贴身衣兜掏出那还带着体温的五百块钱,拱手送给中年妇女。

汽车的鸣叫惊醒了王健,身无分文的她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没想到自己堂堂中专生能被妖术迷信骗了!而且骗子出手光明正大,不留一丝痕迹。

在这之前,她还咄咄逼人责备父母请阴阳师一事!智商税交的她哭笑不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返身去找连文军援助,一是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再是她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喜欢赚钱,有生意人的精明势利,怎么能理解她内心向往的生活?他们注定无缘携手并肩,做不了亲密爱人。

再回家去,低头给父亲认错更是不可能,她二十几载的人生词典里还没有“后悔”一词。

她顶着毒日头,在靖安大街小巷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只想找一处夜晚的容身之所,哪怕只有一张小床也行。

最后这家面馆的老板娘看她人畜无害的穷酸模样,动了恻隐之心,应承她晚上支张床住在店里,但是工资得扣一半。

王健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她咬着牙答应了,应聘在即,必须开始复习考试资料了,好歹面馆能遮风挡雨,让她能心无旁骛地学习,这就够了!

面对王强满是关切的目光,这些经历再次从脑子里浮现出来,王健一冲动很想给她托盘而出,释放一下压抑在心里这么多天的烦闷。

可又有什么用?那只会给她徒增担忧,她一介学生娃能耐何如啊!并且母亲要知道了,那瘦弱的胸膛还能不能再挺起来,都让人心里捏把汗的。

参加完应聘考试,她就死了留在靖安的心,抱着哪里的黄土不养人的想法,一心一意等着去百八乡的通知。

王强看着王健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眼睛里却闪烁着坚毅决绝的光芒,不再追问,转身往外走,她得给她好好补补了!

临出门,母亲背着父亲塞给她一千块钱,让她想办法交给王健。

现在,她却改主意了,她不能让她再流落在外,受苦受累了!父亲已经给她谋好龙湾镇技术员一职了,工资待遇很不错,很多人都虎视眈眈盯着呢!

看着王健狼吞虎咽的饿死鬼吃相,王强的心再次被刺痛了!缓缓地抚着王健的后背,说:“姐,还是回龙湾吧!在靖安县生存都这么苦,去百八乡更是前路莫测呀!我不是向着父亲说话,是真心为你好。”

王健嘴里塞满东西,顾不上回答,抬起眼睛示意她先别说,咀嚼声大作,筷子飞快如蝗虫过境,菜盘子很快都见底了。

面馆老板擦着手走过来,笑眯眯说:“看来王健就是干吃不胖的主儿,不然别人都以为我虐待学生娃呢!你们姊妹聊着,我先回家了!”

王强瞅一眼吃得兵荒马乱的王健,只得站起来点头回应,这生意人都是典型的笑面虎啊!

面馆其他人也各自找地方休息了,大堂里只剩下她们姐妹俩。

“其实他说得没错,他这儿的饭是管饱的,虽然经常吃剩菜,有些地方饱饭都吃不上,工资也不按时发的。打工的都势单力薄,最终要不回来只能自认倒霉!”

王健终于放下筷子,抚着圆滚滚的肚子,舒服地打个饱嗝说。

王强瞪大眼睛问:“你宁愿受这罪都不回家吗?都说龙湾是塞上小江南,发展前程不比外面闯荡强。”

说着捏了捏兜里一千块钱,更坚定了劝说姐姐回家的想法。

王健撇了撇嘴巴,麻利地收拾了餐盒,扬了扬下巴说:“你还有别的事吗?我要干活了,时间长了,碗碟子干巴了就不好洗了。”

王强犹疑一下,说:“爸是刀子嘴豆腐心,不然也不会求爷爷告奶奶给你弄到龙湾镇当技术员,你不要错过机会!听说头一批有机会调到靖安县农业局上班,你的户口也能跟着落过来,将来你的孩子上学就在靖安。”

王健身子一僵,留在靖安,她何尝不想!王小慧鄙夷不屑的眼神像刀子扎进她心里,她的成绩远不如她,可她却大模大样能进靖安小学!

“姐!我也不想你走那么远,家里留下我和妈孤零零的,咱妈还病怏怏的……”

王强说着流下眼泪,从小她就是姐姐的跟屁虫,对姐姐无比崇拜,姐妹俩的感情胜过和父母的。

王健刮了一下王强的鼻子,不耐烦地抹去她的眼泪,说:“搞得要生离死别一样!你回家告诉妈,我安顿好了就回家看她。”

王强的心冷了,软硬兼施都不能让姐姐回心转意,她的驴脾气也上来了:“哼!你一拍屁股走了,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咱家的三个棚,你想累死王茂林吗?咱妈的药罐子谁去给熬呢?原指望你毕业能帮着父母,好让我安心考清华北大呢!你全都忘了,忘的一干二净!”

王强提到清华北大,是想戳疼王健心里最痛的地方,上重点名牌大学是姐妹俩很小时在被窝里拉勾发的誓。王健的心愿落空后,就鼓励王强一定要去北上广见识一番,窝在乡里永远都是井底之蛙。

王健愣怔住,她哪里忘了呀?夜深人静,她时常背诵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无时不刻向往着北大校园的曼妙美景!

姐妹俩的共同志向,她已经没有机会完成了。妹妹还有机会,能帮她完成这个未竟的夙愿,她却不能再助她一臂之力了。

“你回吧!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你也一样,我都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管得了你!我知道自己是个不孝女,父亲的恩情只有下辈子再报了!”

王健扭过头艰难地吐出这些话,其实她最舍不得的也是妹妹,看着她眼巴巴的期望摔在地上裂成八瓣,她的心在嗞嗞淌血,她只能硬起心肠赶她走!

王强没想到姐姐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全然没有姐妹深情,从兜里掏出那一千块钱,啪地扔给她,说:“妈让我给你的,拿着去你的百八乡吧!”

说完推开面馆玻璃门头也不回就走了。

鲜红的人民币在王健怀里跳动,像滚烫的烙铁炙烤着她,她粗糙的手指搓着纸币,细心地数好放进贴身衣兜。此刻她没有勇气拒绝它们带来的诱惑,她要为今后细细规划一番,哪怕妹妹怨恨的目光残留在上面,她的骄傲和自尊被半个月残酷的打工生涯消磨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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