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天的红霞黯淡了，王茂林才回家，脸上疲惫很重，眉间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有一个中年人王健确实有印象，小时候来家里拜年总是拎着两瓶诱人的水果罐头。

还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高个子，白面皮，小眼睛，手里提着五六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

王健朝他们咧嘴笑笑，算是打了招呼，又端来盆清水让他们洗手，自己则立在旁边抿起嘴不吭声。

“嗨呀！我这大女子书念痴愣了，不知道叫人！”王茂林对着王健撇撇嘴说。

中年人不在意地摆摆手，提高嗓门说：“女子，小时候我可抱过你！女大十八变，现在俊得很！”

王健躲不过他的搭讪，红着脸道：“谢谢蔡叔叔惦记我！我的茶饭不好，您可别嫌弃。”说着弯了腰去端已经变黑的脏水。

年轻人却抢在她前面端起了盆子，白亮的牙齿一闪说：“我倒去！”眼睛却在王健身上来回溜了几趟。

王茂林伸着胳膊挡住说：“文军，来咱家就是客，赶紧坐下吃饭吧！”

年轻人侧身躲一下，说：“我倒外面花池子里，不然浪费了！”

蔡叔擦着手解释：“百八乡来的娃娃都金贵水，不像你们这儿是水地，水哗啦啦流着不惜疼。”

王健愣怔一下，脑子里浮现土地龟裂的惨状，不由问道：“现在还那么缺水吗？政府早就搞了雨水集流工程呀！”

年轻人腿长脚勤，很快倒完水回来，接上话茬说：“那也要老天爷高兴才行，不然牲畜人口还是得紧巴巴用水。”

王茂林推着蔡叔落座，得意地说：“还是我们龙湾好呀！我那大棚菜一茬一茬的，水汪汪惹人眼馋，代办都抢着要。今年新开发的品种陇椒，供不应求呢！我谋算着再搭两个，专门种陇椒。”

年轻人的眯眯眼上扬，温善地笑道：“好气魄呀，王叔！龙湾人现在腰杆真是硬气了，来我店里修车的多是务大棚的，别看邋里邋遢的，兜里揣的烟档次可都不低。我还听说省上要来考察，地方上也很重视，挂牌蔬菜基地的事很快会落实。”

蔡叔大手撑在腿上，打量着一桌子丰盛的饭菜说：“看出来了！老弟你的光阴越过越好了！咱哥俩整两盅？”

王健听得兴味索然，站起身道：“我给你们拿酒去，正好看看我妈吃完饭没。”

王茂林拦挡住王健，抱拳有点歉疚地说：“老哥，照理咱们有年头没在一起聚聚了，应该一醉方休的。可我今晚上有一茬韭菜要装车，真是对不住你们了！改天，等娃娃们的事定了，再喝不迟？”

蔡叔哈哈大笑，手掌拍着王茂林的肩膀说：“有啥不行！咱这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文军好福气啊！”

说完眼神在王健身上打个转，一掌砸在桌子上，感慨道：“我是肠子都悔青了，这么攒劲的女儿，当年阴差阳错没抱回我家。”

王健听得疑云四起，投过去探寻的眼光，蔡叔却不言语了，端起碗呼噜呼噜捞面吃。

王茂林的眼神却一直在年轻人身上逡巡，不住地劝他多吃，扭头吆喝王健：“快给文军添饭呀！没眼色的。”

王健挑起丹凤眼望着年轻人，才发现他长得很好看：小眼睛给人喜气洋洋的感觉，尤其薄唇不经意上翘，样子痞帅痞帅的，会让女孩子怦然心动的。

年轻人坦然地迎上王健的目光，嘴角噙着嬉笑，朝她扬了扬下巴，将空碗伸到她眼前。

王健意识到自己盯着人家看得失态了，急忙挪开眼睛，顺手捞过空碗转身朝厨房走去。

王茂林看得嘿嘿大笑，将凉拌牛肉和肘花都推到年轻人跟前，说：“吃饱喝足了，带着健儿去靖安逛逛吧！你们年轻人呐，得多交流交流。”

年轻人嘴上连连答应，眼睛却追着王健进了厨房，摇晃的帘子间露出王健修长的双腿，他看得走了神！

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半轮上弦月升上天空，院子里起了淡淡的凉意，枣树投下摇摆不定的阴影，清辉落在院子里两个宽阔的背影上。

“老哥，我女儿犟得很，我瞅着文军脾性好，能收拾住。”

“老弟，你放心好了！我带出来的徒弟能差吗？别看他比健儿小三岁，又是独子，可为人处世却稳重老成。”

在他们细碎的唠叨声里，王健躲在房间里，将毕业证装进背包，又收拾几件换洗小衣物，把母亲给的五百块钱缝进贴身衣兜，在王茂林眼皮下坐上年轻人的小汽车扬长而去。

“哎！你家在北八乡哪个乡？”

车厢里很沉闷，王健心里跑着八匹马般不安稳，望着年轻人没话找话。

“我大名叫连文军，小名叫军军，你可以有所选择地叫，但不能再哎哎地白搭话！”

连文军打转方向盘停在路边，歪着脑袋望向王健，眼神有些狂乱痴迷。

王健紧张地往后靠住车门，扬起脖颈，硬着头皮说：“快到靖安了吧？你家在哪里？”

连文军上半身往王健跟前凑了凑，几乎要挨到她的鼻尖了，小眼睛盯着王健。

王健后背刷地出了一层凉汗，伸手朝身边摸去，车门框插着一把螺丝刀，她慢慢地抽出来攥紧。

看着王健僵直的身子，连文军乐的哈哈大笑：“放心！我不会做出违背妇女意愿的事，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吗？”

王健胸口如小鹿乱撞，低声问道：“我有啥小心思？你别胡说！倒是你，牛皮吹得大，有没有二层楼的修理铺？”

连文军退回身子，双臂交叠伏在方向盘上，有些深意地问：“你喜欢住楼房吗？”

王健松了口气，大咧咧地说：“没有女孩子不喜欢吧？楼房亮堂宽敞，通着上下水，春天不用吃沙尘暴的苦头，冬天暖和干净。我和闺蜜私下里说悄悄话时，十分向往逛街购物喝下午茶的小资生活呢！”

连文军的肩膀垮了垮，沉默不语，手指拨拉着车钥匙挂坠，过了很久才问：“我要是真吹牛了，家里烂场得很，你会不会掉头就走？”

王健听着连文军莫名其妙的话，咯咯笑了，她当然不会掉头就走。今晚她没地方可去，住宾馆又舍不得，只能住在连文军家里，哪怕那是狼窝也得去探一探，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坐端身子，整理好衣襟，若有所思说：“可能会的，都说龙湾的女子又傲又娇，眼里不揉沙子么，我是典型的代表。”

连文军浅浅“哦”了一声，表情有些玩世不恭，说：“评判男人好坏的标准是不是看他腰包鼓不鼓？”

不等王健回答，侧过身子替她系好安全带，发动着车子朝靖安方向驶去。

半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连文军的修车铺，他果然没有吹牛，一座二层楼的门面矗立在靖安县东街，墙面一水灰色瓷板到顶，铝合金门窗铮铮闪亮。门前两棵造型诡异的龙爪槐，遒劲茂密，在东街一溜铺面里显得独特气派。

“师傅回来了？”从二楼下来一个十五六的小伙子，接过连文军的车钥匙，“你快上楼洗澡吧！我来拾掇车。”

连文军将外套扔给他说：“你去四方如意端两个炒面，加肉加蛋，要微辣。”

王健抱着背包打量着楼房，啧啧道：“你真是老板呀！靖安县没几家这么阔气的门面吧？我得好好参观参观。”

连文军脸色正经道：“挖苦还是夸奖呀？我领你上楼看看吧！今天家里人回乡下去了，整座楼就我和徒弟了，俩光棍。”

王健正有此意，刚进门她就瞄着二楼，不知有没有空闲房间。却装无奈地说：“炫富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前面带路吧！”

连文军脸色微变，道：“大小姐！我还金屋藏娇呢！你现在后悔来得及！”

王健看着连文军的模样，一时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干干笑道：“我是乡里人，正好见识见识你们富汉的生活。”

连文军眯虚着眼睛，毫无表情地指引着王健从侧面楼梯上去。

楼上的房间都是居家装修，简洁素淡，淡蓝色组合家具和乳白色墙壁，烘托出温馨的氛围，柜子上摆着的香水百合散发着清香。走廊尽头，还有干湿分离的卫生间。

王健发现有一间屋子是上锁的，眼珠转了一下，猜疑地看向连文军。

“这是我家一位特殊成员的房间，她比较孤僻，平日都是锁着的。”

连文军像背课文，没有一丝温度地解释。

王健指着其中一间屋子问：“你媳妇的？很浪漫，尤其这个卡通地毯超可爱，一望而知，主人的情调很雅致……”

嘴上如此说，眼睛却观察着连文军的表情变化。

“师傅！饭来了！”

王健的话被打断，着实气愤，马上要够着正题了，这个小徒弟真不长眼！

“好！”

连文军答应着看向王健，一副无可奉告的痞笑，眼神却等着她一起下楼。

王健很想直接告诉连文军，她晚上要借宿，一张小床就足够，但是最佳时机已经错过了。

她只好顺着话音，问：“饿了？我以为你晚上吃饱了，还是我做的饭不好吃？”

连文军不说话，率先下楼，又吩咐小徒弟关了店门，早些休息。

王健的肚子此时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是她饿了，晚上她忘了吃饭！

她脸红耳热地斜眼看连文军一眼，不想连文军也在看她，小眯眼睛隐隐含着戏谑暧昧。

“这个炒面菜多，晚上吃了不会长肉的。不过，我目测你还是吃胖点好。”

王健的脸刷地红透了，这坏小子竟敢明目张胆调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