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录取意味着什么？两个人再是清楚不过。

过去她在北京，他在郑州，联络全靠通信。

未来如果他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她来到郑州做了老师，两个人的位置调换，依然是分隔两地。

命运这是开了一个多么大的玩笑？

人声鼎沸的烩面馆内，嘈杂的声音突然听不太分明了。

两个人是怎样走出来的，邵长江甚至记得都不很清楚了。

沿着街道，慢慢散步，从对话中邵长江得知，白清然已经办好了入职的手续，学校发给她的宿舍也已收拾妥当，搬进去住了好几天了。

其实她来到这儿已有半个月了，课余时间专程去过铝厂，拜访了崔副厂长，从他的口中知道了邵长江正在家里备考，因为他是住在家中，还有邵长江的其他亲人在，白清然不方便贸然的找上门。就这么忍啊忍啊，等啊等啊，终于到了高考的日子，白清然又求着崔副厂长问出了邵长江的考场位置，这才算着时间来见他。

也算是为了要给他一个惊喜。

结果出来，可能只剩下惊了。

到了大学的门口，邵长江止住脚步：“你自己进去吧，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别呀，来都来了，也进校园来看看，熟悉一下你未来的生活环境吧。虽然这里是郑州，但每所大学的感觉其实是差不多的，就算是提前熟悉你的大学生活吧。”白清然没打算立即放他走。

“不了。”邵长江摇了摇头。

他现在就只剩下夺路而逃的念头了，真怕自己待在这儿再多一秒，情绪决堤，就再也抑制不住了。

但白清然直接挽住了他的手臂：“邵长江，你不准走，陪我打篮球，我都好久没摸过球了，手痒的很。”

邵长江的眼眶都有些泛起了红，他的心情实在是凌乱，自从迷恋上篮球之后，第一次对这样的提议失去了兴趣。

“行了，既来之则安之，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总是会有办法的。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珍惜眼前……好好的打一场球，放松放松心情，好吗？”

白清然话里有话，好似什么都说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邵长江哪里能拒绝的了她的要求，最终还是跟着她去了宿舍。从北京来到郑州，白清然的行李有一半是书，除此之外，还把家里的篮球给带了过来，圆溜溜的球在路上特别不好拿，她又怕丢，就自己缝了个布口袋装着球，一路上都没撒手，一直紧紧攥着。

这会儿见到了邵长江，一切又变回了云淡风轻的样子。

“走了，让我看看你的球技有没有退步。”

到了球场，邵长江仍是提不起来兴致：“上班的时候工作忙，下班了在复习考试，周末要去找老师帮忙讲题，实在抽不出时间打球，篮球全靠练习，久不碰了，身子都僵了。”

他接过篮球，在地上拍了几下，找了找手感。

紧跟着，眼神微变，腾跳，抬臂，投球，正中篮筐。

标准的三分球。

白清然高兴的拍起手：“邵长江，你行啊，还学会谦虚了。说什么球技退步，一起手就是个三分，投的也是真准。”

邵长江这会儿哪怕是兴致不高，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你就该笑的嘛，笑起来多好看，别拉着脸强多了。”她故作神秘，把球接过来，靠近篮筐附近，也投了个二分球，这才扭头冲着笑呵呵的说。“有句古人言，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什么？”邵长江不明所以。

“古人说：该吃吃、该喝喝，遇事儿别往心里搁。”她讲的有趣，还要扮着鬼脸，这么不要形象，就为了逗他一笑。

邵长江不由自主，又笑了起来。

白清然的身上有种天然的魔力，仿佛只要靠近她，再烦躁的情绪也会安稳下来。

她依然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是午后时最绚烂温暖的那一抹阳光，不必做什么，轻易的便令他舒展了许多。

“好了，明儿还有一天的考试，你一定要拼尽全力去考，脑子里少想点乱七八糟的念头，做人嘛，这辈子总是要有些拼命的打算，不是为别人，只是要为自己。”她运球跑回到他所站的位置，“白清然投球，三分！”

篮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

砰的一声，砸在篮筐上，弹开了。

“耶。”白清然高兴的不得了，“邵长江，你看到没有，我这次能碰到篮筐了，以前力气不够，连碰都碰不到呢，这可是个巨大的胜利。等你从北京读完书回来，我肯定能练到跟你一样的水平，三分球随随便便的就能投。”

从北京读书回来？她说的那么坚定，好像笃定了他一定可以考得上似得。

但真的可以吗？

邵长江在内心深处一遍遍的问自己。

他自己都没那么大的信心。

—————

邵大河回家，邵长江考试。

邵家的晚餐，喜气洋洋。

邵中诚本来还腰疼疼腿疼，被喜事儿一冲，顿时觉得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这几年的时间，日子过得飞快，家里的变化也是真的大。

但一家人齐聚，看着已经长大的两个儿子，再看看已经快要跟李秀珍一般高的女儿，邵中诚有些唏嘘，更多还是骄傲。

“往后都要好好的，搞好事业，大河和长江再找个好对象，等你们有了孩子，我跟你娘就不工作了，帮你们带带孩子做做饭，这日子想起来都带劲。”邵中诚眯起了眼，凑到妻子跟前，跟她商量，“他娘，回头咱们带着孙子孙女回去黄河边上住，那边院子大，孩子有地方玩，你觉得怎么样？”

李秀珍笑不拢嘴，当然是说好的。她身体不太好以后，也一天天的想开了。人到了岁数，身体还不好，那就得服老。没什么事是比活着更加的重要，比起在小饭店内干一番事业出来，李秀珍反而更想要多活几年，多给儿子帮衬一些。再加上，小饭店那边扩建装修之后，变成了真正的大饭店，厨师、服务员，前台和后厨，又招了一批人进来，除此之外，管理层还多了好几个经理，分管着内内外外的大事小事。

蒋婶虽说对她依然极好，可李秀珍反而不太适应现在的新环境了。新来的服务员一个比一个年轻，手脚麻利动作迅速，笑起来也特别的好看，年岁比她家两个儿子还要小一些，站在这些人中间，李秀珍竟然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再加上，大饭店改建完成后，原本卖食品的小窗口也取消了，李秀珍顿时觉得自己没了用武之地，虽然目前她还是在那边上班，可心里边已经有了离开的念头。

邵长江心里有事，听着家人们聊天，他并不参与。

邵大河也比从前要沉默了许多，大多时候是不开口的，除非他爹娘问起来，才会跟着回答几句。

偏偏邵大河是才从国外回来，带回了不少稀罕物件，包装上还印着外国字呢，在国内根本连见都没见过。他一样一样的全拿出来，这个给爹，那个送娘，弟弟妹妹也有，满满两大包，分外了之后，大家全都高高兴兴。

邵中诚忽然问：“大河，你们领导有没有跟你说，将来在厂里，给你安排的是什么工作？”

邵大河的表情，突然定在了那里，半天都没开口。

李秀珍不高兴的推了下丈夫：“儿子才刚回来，还没去厂里报道呢，哪儿知道将来是做什么工作？瞧你问的是什么？别人还不急，就你先急起来了。”

“我儿现在是在国外接受过培训的技术能手了，我能不操心他的工作岗位吗？”顿了顿，他纠正，“其实也不是操心，更多的是好奇吧，这批人厂里是打算怎么安排的。”

邵大河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劲。自从听了这个话题，他的表情变的严肃了起来。

邵长江一眼就看出了不太对劲，他赶紧在桌子下踢了踢邵大河的脚，连连使眼色，不动声色的摇头。

邵大河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下了下去，换上了一套比较温和的说法。

“等领导安排好了，我再跟您讲。”

邵中诚故作不在意：“说不说都没关系，厂里花费了大力气培养你，肯定也会重用你，不然这力气不就白费了嘛。大河，往后上班一定得好好干，干出点名堂来，给家里争气，给自己长脸，懂吗？”

“我记得了，爹。”

晚餐之后，邵长江说自己吃撑了，要出去散散步，他问邵大河要不要一起去，邵大河知道他有话要说，便答应了下来。

兄弟俩出了门，并没有走远。

绕了一圈，站在街角的位置，邵长江开口了：“我明天还有一上午的考试，跟你说几句，我就得回去复习了。哥，你跟我实话实说，你又打算做什么？”

“我什么都没打算做，你别乱想。”邵大河直接否认。

邵长江是一脸不信：“哥，刚才你在饭桌上，差点就把话给说出来了，现在还遮掩什么呢？早晚都得要说的。”

“等你考完试？”邵大河似笑非笑，开起了玩笑。

邵长江见他这个表情，顿时觉得头痛起来。

他捏了捏眉心，肯定的说：“得，这次的事儿肯定不会小。你也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不然我明天一直想着你的事儿，根本考不好。”

面对的是邵长江，邵大河的顾忌少了许多。

他思索了一下，就把目的说了出来。

“长江，我打算辞职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邵长江顿时抬高了音量。

“你没听错，我打算离开砂轮厂。”邵大河一字一句，慢慢的说。

邵长江沉默了好久，回过神时，才脱口而出的说了句：“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