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大河当然是没疯。
正相反,这件事,他从半年前就开始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思考再三,最终才得出了这个决定。
“你出国将近两年,为了准备出国也用了快两年,这么长的时间去做一件事,不就是为了学好了技术,往后在厂里边能有个好发展吗?怎么,你学完了,才回到中国,第一件事就是打算辞职?你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不是疯了是什么?”
邵长江是万万想不到邵大河酝酿了老半天,绷出来的是这么个决定。
他清醒自己还好刚手疾眼快,拦住了他在饭桌上宣布这事儿。
万一真的说出口,邵长江几乎能够想象,这威力绝对是平地一声雷,非把他爹娘给惊的昏厥过去不可。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等你考完试,找个空闲时间,我们聊一聊。”邵大河拍了下他的肩膀,没打算今天把事情全给说出来。
“你出国之前,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想法,娘气的直接堵了血管,直到现在,身体还没完全修养过来;现在,你回国了,又冒出了一个想法,你考虑过吗?等你说出口,爹娘会是什么样的反应?邵大河,做人不能太自私了,你不为别人考虑,也得想想爹娘的感受吧?”邵长江愤怒了。
“我如果不考虑他们的想法,我就不会跟着一起出国去;我如果真的自私,我一定是会将自己真正的感受排在第一位。”邵大河脸上的轻松表情,陡然间消失不见了,“你知道我放弃了什么吗?你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度过的吗?是不是我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全都要瞻前顾后,令所有人都满意?大家觉得不好,我就要放弃,然后循规蹈矩的过着别人期待的日子?是这样吗?邵长江?”
邵长江答不上来。
“我的事,我自己考虑妥当就行了,你把你自己管好就行,不用管我。”
离开那么久,邵大河的改变,显而易见。
他的身上,多了更多不容置疑的东西,讲话也是斩钉截铁的语气。
邵长江竟然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回去了。”
邵大河越过了他,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邵长江迟疑了会,才跟了过来,“你回厂里去上一年的班,再决定辞职的事好吗?有个缓和时间,大家比较容易接受。”
邵大河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意思是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他不想再讨论了。
“邵大河,半年好吗?就半年!要么,三个月也可以!喂,你不能从国外一回来,就紧赶慢赶的提这事儿,咱娘真的会受不了,而且你们厂里的车间主任和大姐师傅也不会愿意,等他们堵门找到家里来的时候,咱家的日子可怎么过?”
“你放心吧,他们不会来的。”邵大河停顿了一下,看向了邵长江,“这事儿只要你不说,就能瞒紧了,不会有人知道。”
“你确定?”邵长江一脸不相信。
“确定。”
兄弟俩有了个简单的沟通,便默契的不再提起此事。
隔天,邵大河去砂轮厂,邵长江去考场,邵永梅去图书馆还书。邵中诚在儿女们离去之后,颇为感慨的说:“养孩子的时候千难万难,可养成了以后又觉得,像这样的好孩子,多养几个,再多辛苦也是值得。”
李秀珍就笑他:“你啊,这几天的感慨是特别的多。大河回来了,长江如果考上大学又要出去,真正的团圆日子也没有几天,我们都得习惯。”
“出去好啊,多见见世面,也能有些出息,男孩子嘛,你不能拘着他,得放手让他去闯一闯。你瞧咱们大河,从小就是淘小子,可淘小子又怎么了,就是比别人家的孩子有出息。”
说着说着,邵中诚忍不住又夸了起来。
李秀珍直摇头,“你这老头子,到底还要吹嘘多久,从年头吹到年尾,你也不嫌累。”
邵中诚一听这话可是不乐意了。
“我那是吹吗?我那是标准的联系实际、实事求是,你个老婆子说说看,我哪句话是在吹牛?”
李秀珍摆摆手:“好好好,你说了算,你都说了算,我去整理厨房,不跟你吵这些。”
邵中诚顿时美滋滋,觉得等腰没那么疼了,还是要赶紧回到工作岗位上去。等闲暇之余,好好的给几个老伙计讲讲,他家儿子女儿有多优秀。
前三十年,看父敬子,他这个当爹的勉勉强强算是合格。
后三十年,看子敬父,他的孩子们可是做的妥妥当当。
邵中诚却并不知道,此刻此刻,邵大河正在厂部办理离厂的手续。
老吴主任、邢大姐和几个领导全来了。
副厂长也到了,脸色铁青,极其难看。
“邵大河,你这是办的什么事儿?厂里费心费力的培养你,送你出国,让你学习,现在好不容易学成回国,你不好好的工作,居然想辞职?行,就算是你打算在砂轮厂干了,你总得有个理由吧?你说一句不想做了,你就要走,你这么做,对得起那些培养过你的领导吗?对得起砂轮厂吗?”
邵大河已在一系列文件上签好了字。
那么多人在一旁,满眼全都是不解。
老吴主任和邢大姐一个劲儿的对视,两个人时不时还要凑一起小声交谈,商量着对策。
邵大河开了口:“两年前,两位领导找到我家里去,我娘气的直接脑梗住进了医院,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这次,你们就不要去我家了,我都这么大了,做出的决定就是最后的决定,我娘拦不住我,但她要是再气出个好歹,两位心里也难安。”
“邵大河,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老吴主任急的直跺脚。
“出国一趟,你学了些什么?就学的不懂事?学的任性妄为?”邢大姐也急了。
都认为邵大河是他们一同培养起来的,比别人透着亲近,多说几句,说重几句,也没什么。
只要能把人给劝回来,回心转意,别去犯拧,他们怎么都好。
邵大河站起来,给两位关照过她的人,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手续办完了,我已经不是砂轮厂的职工,我要走了,各位多保重。”
“邵大河,你这是为了什么啊,你今天不给出个理由,我……我是不会让你走的。”老吴主任拦住了去路,满脸的愤怒。
邵大河长长的叹了口气:“做每件事,都非得给个理由吗?”
“小事不需要,但做出大决定,就必须得有。”老吴主任吹胡子瞪眼睛。
邵大河一听这话,手里拎着的文件袋,啪的往桌上一摔,人也跟着坐回去了。
“我本来是想,好聚好散,日后好相见。既然大家都觉得我今天做的这事儿不地道,一定要个理由,那我就给你们。”
邵大河的目光,落在了副厂长的身上:“李副厂长,廖小茹是您做了决定,开除出厂了吧?”
这个名字,已有很久没人提起过了。
邵大河突然一说,好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奇异的表情。
尤其是老吴主任和邢大姐,他们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原本还是想要劝,突然就劝不出口了。
终究还是,没瞒的彻底吗?
邵大河这么大的反应,显然是知道的很清楚,而且完全接受不了。
“是啊,那女的是我撵走的,你有什么意见?”李副厂长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她本来也不是厂里的职工,连临时工都算不上,根本不配用开除这个词儿。她那个家庭成分,厂里愿意给她一口饭吃,不让她饿死,这已经是对她最好的安排。可她呢?怎么回报厂领导的善良?厂里安排她去夜校教课,她居然勾搭男职工,差点就做出伤风败俗的坏事。”
“她勾搭谁了?”邵大河的脾气顿时上来了。
李副厂长翻了个白眼:“勾搭谁,谁心里边明白,非得让我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吗?”
邵大河冷笑:“为什么不能说明白?我告诉你,廖小茹从来没有勾搭过任何人,是我在追求她,她一直不肯答应。”
“狗男女。”
脸皮都撕破了,李副厂长也就不再客气,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出讲了。
邵大河的拳头攥的死紧,差一点就朝着那张充满偏见、歧视的脸上挥过去了。
“她的家庭成分的确是高,这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可现在,国家关于历史遗留下来愿假错案平反问题已经进行了一年多,连国家都在为这部分蒙冤受歧视的人平反,可你们身为领导,还在死纠着特殊时期的问题当借口去干涉别人、打击别人吗?”
李副厂长被他怼的一阵无词。
邵大河在跟他讲的是政策,而这些,始终在国内的他,必然是要比出国在外的邵大河了解的更清楚。
可如果他不揪住廖小茹的家庭成分问题来说事,他还有什么其他更合理的借口呢?
“国家的确是在为一些人进行平反,但这部分人里,不包括她廖小茹吧?什么时候,国家替她家平反的时候,你再来我面前说这些话;谁知道她家的成分是‘愿假错案’,还是真的罪有应得呢?”
邵大河直接冲上前去,如果不是很多人眼疾手快,拦在了两人的中间,还不知要发生什么。
“邵大河,说来说去,你还是在为了廖小茹打抱不平。我知道,或许你们之间真的存在一些不为人知的感情,但难道就因为这个,你就愿意搭上自己的前途,毁掉自己的未来,放弃掉自己的事业吗?你这样做,你经过了你父母的同意了吗?即使我们不去你家里跟他们说,难道你就能瞒的了很久?我告诉你,纸是包不住火的,等到一切暴露的那天,你真的承受的了因此而造成的后果吗?”邢大姐疾言厉色的质问。
邵大河的激动情绪,也因此稍稍平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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