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写了撕掉,撕了又写,反反复复,折腾了好久,最终,纸上只剩下了她的名字,邵长江一遍一遍的写,比划有力,笔迹透纸而过,不止是写在了纸上,仿佛要刻到心里边去。
邵长江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他也没有见过,只存在于他大哥邵大河眉宇之间的小幸福之中。
那是他大哥喜欢上的第一个姑娘,为了她,邵大河失魂落魄,连出国培训的事都耽搁不想管了。
听邵大河说,那姑娘就是在某天,毫无征兆的失踪了。
邵大河疯了似得,找了好久好久,可一点线索都没有。一个大活人,就平静而简单的从邵大河的生活里消失掉了。
邵长江那时候还不理解邵大河的感受,只觉得他哥为了个姑娘,把娘给气的病倒直接住了院,实在是大大的不应该。
而现在,他也在面对同样的状况时,忽然无师自通,什么都懂了。
邵长江无力的趴在了桌上,面前堆满了等着他记到脑子里去的知识,可他什么都不想去做,唯一挂着念头只有白清然。
他总是在不受控的去想最坏的状况,或许从此以后,他会跟他哥拥有同样的命运,突然间和心里边最重要的姑娘失去了联络,甚至连一句道别都没有,突然天各一方,就像是从来都不认识似得。
单是想到那样子的场景,邵长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的撞了一下,闷疼闷疼,他觉得自己生病了。
但没想到,精神上一垮,身体竟跟着也倒了下去,先是后半夜发烧,吃了退烧药后昏昏沉沉的睡下,白天醒来时转好了些,可是一到了晚上,身体就又不舒服起来。
折腾了四五天,邵长江看上去瘦了一大圈。
家里给他做好吃的想要补补,结果是上吐下泻,更严重了。
李秀珍急的直掉眼泪,“孩子,如果真的压力太大,咱不考了成不?在铝厂踏踏实实的上着班儿,这不是也挺好的,万一身体垮掉了怎么办?等会你起来,让你爹送你去医院,总在家里边熬着可不行,让医生给检查检查,看看是哪里的毛病。”
“娘,你别担心,我就是着凉了,真没事。”邵长江把被子拉高些,遮盖住身体。
他睡了好多天,因为复习考试而生出来的疲惫,已经消散的干干净净。
这会儿还想睡,其实是睡不着的。
脑子一清楚了,他便免不得的在想,这一场雄心壮志、兴致勃勃而去筹划准备的高考,究竟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白清然。
一直以来,邵长江都没深度去考虑这个问题。
可现在有时间给他仔细的想想,他最初想要考试,主要原因正是来自于白清然的鼓励。是她在信里,反复提起有文化的自信,对于一个男人的重要性。是她对他说,人生极长,不应放弃成长,如果每天都过着一眼就能看到头的重复生活,那活着一天和活着一百年,有什么区别?
白清然是他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他的生命里再没有遇到过另一个人,如她一样美丽、聪明、有学识,如她一般可以轻松的将篮球投进远处的球框,如她一般自带光芒,耀眼明亮,让他无法移开眼。
那份喜欢,在初见时,便已如种子卖进了肥沃的土壤,不知不觉间,在无人发现的角落里开出了绚烂的花。
他的家庭状况、生长环境,与白清然并不相同。
原来,他竟是为了拉近那份距离,才会这样子,放弃一切休息时间,拼上了性命,也得努力再努力,不愿妥协不愿放弃。
虽然现在不知道白清然是为什么跟他断了联系,可万一哪天,她忙完了手头的事,突然想起他呢?
若得知他半途而废,没上战场便已逃离,白清然一定会露出轻蔑的表情,打心眼里看不起他吧。
邵长江猛然掀起了被子,直接坐了起来。
“长江,你怎么了?要喝水吗?”李秀珍还没离开房间呢,听到动静,便望了过来。
“娘,我自己去倒水。”双腿虚软,邵长江咬了咬牙,强忍着站了起来。
他扭头,看着李秀珍轻轻的笑了笑:“我没事,已经好了。”
“你可别强撑。”李秀珍不放心的说。
“不会强撑,是真的好了。我的篮球呢,趁着这会儿天气好,我出去投一会篮。”
邵长江不顾反对,就抱着那一颗破破烂烂的篮球,走了出去。
回来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休息一会,喝了一大碗李秀珍给擀的酸汤面叶,又出了一脑门的汗,之后,果然脸色转好,到了晚上,李秀珍就又看到他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静静的看着书了。
邵中诚听说儿子病了,急匆匆的请假赶回了家。可一进门,儿子女儿全好好的,妻子李秀珍却是满脸忧心忡忡,把他给拉到了一旁去,还特意压低了声音,朝着里边怒了努嘴:“他爹,这能行吗?才退烧,就又开始学上了。”
“他都多大的人了,想学就学呗,让他自己决定。”邵中诚并不想为了这种事多操心。
“可是,前几天一直烧的很厉害,人都迷迷糊糊的了。咱儿子这是图的啥。”说起这个,李秀珍就直想掉眼泪。
她是最赞同孩子上进的,尤其喜欢自己的孩子能做个文化人。
但这不代表,她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拿身体去熬。哪个当娘的能下得了这份狠心呢?
结果,她的表情才变了,人就被邵中诚给拉回房间去了。
“要哭回屋去哭,你让孩子们看见了算怎么回事呢?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做父母的支持就好,别去瞎掺和。”
李秀珍不满的低呼:“我哪里掺和了?连说几句都不行吗?”
“当然不行!学习都够烦的了,还要听你叨叨那不是烦上加烦,走走走,你有时间就去给我补一补刮坏的裤子,最近上头一直在着重强调黄河两岸水土流失的治理情况,我跟老憨发现有几处区域种植的草地和树木都被村民给砍了,一问说是嫌种树占了他们的地,影响打粮食了,你瞧瞧这是什么觉悟,好好的树苗直接给拔了,把我气的不行。一不小心,还把新裤子给刮坏了,那么大个口子,真是心疼。”
“他爹,农民砍树是不懂种树种草能治理水土流失,你好好跟他们讲,可别不动就发火,现在不流行蛮横粗暴那一套,广播里不也说了嘛,做事得讲究个方式方法。”
两口子一有了共同话题,注意力立即就被转移了。
碎碎念道,回去了卧室。
没人影响,邵长江完全沉浸在学习当中,他的心里,再次只剩下了拼力一搏的念头。
或许,等到高考结束后,他可以抽出时间,再去一趟北京。
与其在这儿不停的猜测,不如直接去到她面前。
他并不是个习惯于逃避和畏惧的个性。
————
六月,天气突然变的炎热,高温炙烤着大地,在外边稍微呆一会,整个人都要跟着一起燃烧起来了似得,穿件单衣,转眼都能被汗水浸透。
每个人都说,今年的夏天,是这几年来最热的。
邵永梅把攒的几毛钱拿了出来,在邵长江离开家之前,塞到他手上。
“二哥,考完试,买个老冰棍吃。”
“算是,你请我?”邵长江好笑的问。
“钱都给你了,当然是我请你。二哥,你好好考,争取当大学生,给我做个好榜样。”邵永梅一脸认真。
瞧着妹妹的小脸,邵长江笑了笑,使劲的揉了揉她的脑袋:“放心吧。”
考试的地点是随机分好的,准考证上的地址距离砂轮厂不太远。
邵长江借了一辆自行车,踩着过去。
距离考试越来越近,他以为自己会紧张,但其实心情并没有多大的起伏。
考场门前,已经聚集起了不少人,凡是垫着脚向里边张望的,无论男女,无论年龄,几乎全都是。
跨度,很是有点大。
邵长江站在人群的中央,此时此刻,才算有了几分真实感。
“要考试了。”他给自己打气,“加油啊,邵长江。”
与此同时,李秀珍正在厨房里忙活午饭呢,隐隐约约的好像听到了有人敲门。
“梅梅,你去开门,开门之前一点要先问问是谁啊。”
邵永梅很听话,到了门前,小心的问:“谁啊?”
门外的人不应声,但又轻轻敲了三下。
“你是谁啊?你不说话,我可不给你开门。”小丫头长大了,很有些警惕之心。
可门外的人依然不答话,继续敲门,仍然是三下。
邵永梅赶紧跑了回来:“娘!外边好像有坏人,我问是谁,他就是不回答。”
李秀珍抹掉了手上的水,赶紧走了出去。
门一打开,一个人扑上来,直接抱住了她已经在微微发福的身子。
难道真的是坏人。
李秀珍低叫着挣扎了起来。
可还没动几下,一种浓烈的熟悉感,陡然来袭。
她有些不敢置信:“大河?”
“娘,我回来了。”
邵大河松开了她,稍稍分开了一些距离之后,李秀珍果然看到了大儿子黝黑的脸,快两年的时间,邵大河一下子成熟了许多,走的时候脸上还有年轻人独有的稚气感,可现在,他明显是变壮了许多,再加上身材本来就高大,脸上更是多了几分坚毅,差点连李秀珍都认不出来了。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巨大的惊喜,简直要将人给冲昏了,李秀珍惊喜的笑,可眼泪突然就模糊了眼睛。
她又把人给抓过来,狠狠的抱了一下:“你这个臭小子,回来就回来,还不出声的吓人,你想吓死你娘吗?”
“您明明没被吓到嘛。再说,哪有人会因为自己儿子回家而被吓到的呢?明明是很高兴的。”虽然是这么说,但邵大河仍是安抚的拍了拍李秀珍的后背。
就在这时,躲在门后边张望的邵永梅也确认了是谁,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大哥!”
上一页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