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一次分别，他与白清然再没有机会见面。

可是每个月一封的信件，往来于北京和郑州之间，却是从来没有中断过。

白清然是个热爱生活，热情洋溢的女孩。

她读书极好，运动也不落人后，还有一年，大学就要毕业了。但她并不打算出去上班，而是立下了更高的目标，要去学更深的知识。

那是一个邵长江所不能够理解的未来，每每她眉飞色舞的提起，他都是试图想要去理解，但是生活环境，局限了他的视野，在她口中的司空见惯，却是他拼尽全力仍是抵不到的人生。

邵长江专程去查过白清然所在的学校，它以分数作为界限，聚集起了全国最好的一批学生。从这所学校里毕业的名人，多不胜数。全国学子，心生向外。

白清然的每一封信里，几乎都有鼓励，她希望他能去北京读大学，如果他去了北京，那彼此之间的距离，便无限接近。

他与她——

邵长江甩了甩脑袋，试图将所有不着边际的幻想，全驱逐出脑海。

“这道数学题的思路是在哪里来的？陈炳前天才讲过类似的，如果拿着一样的题目去找他，他肯定又要发火了。算了，我还是自己想。”

他先划出了题目的重点字句。

再利用所学的公式往里边带，几次演算，得出的答案仍是有问题。

邵长江突然来了脾气，把手里的纸笔，猛的往桌上一扔。

“我真的要去参加高考吗？厂里的工作很好，就算不去读大学，我也一样能干出自己的一番事业。我何必要逼着自己做这些事，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浪费人生！”

在课桌前，发了一通火。

邵长江趴在桌上，耳边听到的是窗外远远传来的鞭炮声。

临近过年，城里农村都变得热闹起来，最能让人感到有年味儿的便是这些烟花炮竹了，家家户户都会买一些，放在除夕夜那晚，辞旧迎新所用。家里的小孩也会分到一些挂鞭，但他们舍不得一起点燃，非要拆开，变成几百个小炮，再点一根香，慢慢的放。

人间烟火气，最是抚人心。

家里的厨房已经传来了饭菜的香味，他闻了闻，猜测着菜品，有红烧鱼，炖酥肉，蒜炒大白菜……

门，轻轻的被推开。

邵永梅在外探头探脑，一副想进还不敢进的模样。

“梅梅？什么事？”邵长江已经收起了脾气，声音放的很轻柔。

“二哥，我的寒假作业，有数学题目不会做，你教教我好不好？”

“来吧。”

得到允许，邵永梅立即一路小跑，先把作业往桌面上一放，踩着凳子，直接窝到了邵长江的怀里。

虽然已经开始长大，可她仍是像孩子似的，喜欢跟哥哥腻歪。

邵长江也没把妹妹推开，调整了个姿势，让她在腿上坐的更舒服。

“哪里不会？”

“这题，这个，还有那个。”

邵长江一看，那些全都是小学课本上的新知识。

他也是年中的时候，跟陈炳重新学过的。

若是邵永梅去年来问，他一定答不出来，还得想个办法，不动声色的混过去。

可现在嘛，邵长江开始给邵永梅讲解二元一次方程的解法，他想起陈炳给自己讲题目时的方式，从一道题出发，二元一次方程，几种变化，最终再带出三元一次方程来。

知识的广度和深度，同时在进行。

这样的学习，无疑是令人乐趣无穷。

当探索结束，得出了答案，此时所获得的满足，会变成一种极强烈的自信。

“二哥，你真的好厉害啊。”邵永梅崇拜的赞叹一声，“你连这个都会呀。”

“这有什么，小意思了，更难的也会。”在妹妹面前，邵长江小小的吹嘘了一下，并且许诺：“往后你再有不懂得地方,只要我在家，你随时可以来问我。”

“真的呀，二哥，你真好！”邵永梅开心极了。

抱着邵长江的脖子，花样赞美了好一会，直到邵中诚在门外喊他们吃完饭了，邵长江才抱着妹妹，走了出去。

“都多大了，还让你二哥抱，羞不羞啊，快点下来。”李秀珍有些受不了的说。

邵永梅立即从哥哥身上滑了下来，兴奋的跑过去，跟李秀珍说起来他二哥超厉害的这件事。

李秀珍听完，心里边也是很惊讶。

她的二儿子，文化基础大概是什么程度，没有人比她这个当娘的更清楚。

突然间，连那么难的数学题都会做，而且还能给女儿讲解，她的这个孩子，最近的进步真的令人刮目相看。

不过邵中诚提醒过她，既然邵长江不愿意说明是为什么，她也最好不要急着去追问。

这叫什么来的？对了！要给孩子留点个人空间，让他们自己去成长。

饭桌上，邵长江与邵永梅挨坐在一起，兄妹俩又复习了一遍刚才讲的题目，才轻声的闲聊了起来。

“梅梅学习那么认真，将来是有什么理想吗？”

邵永梅极其认真的回答：“我要上大学！”

“喔？上大学吗？”邵长江盯着妹妹稚气的小脸，他竟然读出了无比坚定的神情。

“我还要上最好的大学。”邵永梅不忘记强调。

不过，再往下聊，小姑娘便说不清楚了。

毕竟年龄还小，所知有限。

可她已经在拼命的努力了，等到她长大，学习够好，自然而然的就能达成心愿了。

连个小姑娘，她都有这样子的信心。

自己这个大男人，居然因为整不明白一些题目而发脾气，还在怀疑自己当初设定好的目标？

简直可笑。

邵长江眉宇间的郁闷，悄悄的散了。

等吃完了饭，他出去散了散步，稍微活动一下，就又坐回到了书桌前。

重新修整，进入复习的状态。

距离高考的时间，不算远了。他还有很多很多的知识需要复习，时间分秒可贵，他必须努力。

————

春节转眼就过。

小饭店关门歇业。

听蒋婶说，因为一直以来，效益很好，是厂里边为数不多的盈利投资，因此厂领导决定，将旁边的四间铺面，全划给了蒋婶，让她打通，统一进行装修，目的是在原有口碑和经验的基础上，从小饭店变成大饭店，抢占这一块的市场。

蒋婶对此斗志满满，几次去厂里开会，提出了数种设想。

接下来，她要做的是一个品牌。

品牌的概念，从市场开放后，才刚被重新提起来。

但放在整个国家和民族的角度，实际上，并不算新生事物，更不至于是无迹可寻。

大半员工休了长假。

一些年轻的，则是跟着蒋婶身边，进行初期的设计、筹划等。

原本，蒋婶也是要李秀珍一起参加。

但一向是工作积极的李秀珍，这一次却是拒绝了。

“干活做事，我能认真完成任务。但是其他事，我就真的不行。拿不出好建议，没准还要给你添乱咯。要不这样，你们先去弄，等咱们的大饭店开业了，如果还需要我来做事，我愿意回来，像从前一样，兢兢业业的努力。”

“你当然得回来。”蒋婶豪爽的笑，“你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就算是你不想做，我也得把你抓回来。”

李秀珍也很高兴能听到这样的话。

踏踏实实的回来家里，每天给女儿做饭，周末领着女儿回到黄河边上去陪着邵中诚。

这样的生活，也是非常不错。

年过了。

邵长江自然是要回铝厂去上班的。

他在笔记本里，给自己设计了一个倒数计时。

每当累了、困了，受了挫折不想学了，他都会去看看越来越少的时间，提醒自己，必须集中注意力，不要让其他的事，过度牵扯自己的注意。

邵长江从来不是张扬的性子，他给自己设定了目标，并且为之默默努力，这件事，他却从来没跟别人主动提起过。

高考才恢复的这几年，厂内有一股浓浓的学习风潮，几乎人手一本教材，一边工作一边看书，斗志满满，积极向上，谁看了都要赞叹一声。

不过，是做样子，还是真的在学，到了考试的时候，便很容易分辨清楚。

真的下定决心、肯花大力气去备考的工友里，有人达成所愿，从厂里考到了学校，身份从工人变为了学生。

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一场考试，更像是一场心怀向外，却永远都无法触及的美梦。聊起来，雄心壮志，意气风发，但若是不肯沉下心来努力去学，终究是镜花水月的梦罢了。

对于邵长江计划着去高考这件事，崔副厂长抱持的是观望的态度。

他不问。

邵长江也不会主动提。

更没见过邵大河在工作时间，拿出课本习题，在领导面前故作姿态。

若不是晚上加班时，总会看到邵长江呆在办公室的一角，开着一盏台灯，默默的在看书做题，崔副厂长都要忘了这事儿了。

坚持几天，不算什么。

坚持一个月，算是有了恒心。

可若是日日如此，克制住吃喝玩乐的冲动，踏踏实实的把心思沉浸在枯燥的学习当中，有计划、有毅力、有恒心的坚持，再坚持。

单凭这份执着，崔副厂长再次对邵长江刮目相看。

这天晚上，邵长江在陈炳那里学了一小时，又抽空帮他把积攒的衣服全洗了，晾好，之后才回到了办公室。

夜里十点四十分，他还可以再学两个小时，再回宿舍去睡觉。

他才一进办公室，就发现自己经常坐的位置，此刻正有个人，静静的等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