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珍生了那一场病之后,身体便不如从前那样子那样子好了。天气一有变化,便是连续几场感冒发烧,神情恹恹。
蒋婶又给她放了一个月的假,让她什么都不要想,回去养一养,早点恢复才好。
李秀珍心里边不太愿意,她总担心自己这么一走,再想回来就难了。最近小饭店内,又新招了一批人过来做服务员,个个都很年轻,动作敏捷手脚灵活,做起事来麻利,蒋婶从前总张罗人手不够用,但这批人一来,她就再也不提了。。
岁数一大,还生了场病,李秀珍的心里边很有些危机感。毕竟,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做的久了,习惯了工作,更习惯每天早起上班天黑下班的生活,如果因为身体的原因而不得不放弃,她真是觉得太可惜。
心里边不服老,身体却不争气。
稍有风吹草动、天气变化,她就感冒发烧,不停的打喷嚏。
这里毕竟是饭店,所在岗位还是窗口位置,卖食品,接触顾客,她总是病怏怏的模样,总有顾客来投诉。
蒋婶跟李秀珍的关系好,也知道她的状况,怕刺激到了李秀珍的心情,便没有直接简单粗暴的做出调离岗位的决定,而是换了个休病假的方式。
连着跟她谈了好几次,终于是把李秀珍的思想工作给做通了。
李秀珍这天晚上回到了家里,便算是正式开始休病假了。
恰好是赶上休假的日子,邵中诚在家,见李秀珍回的早,情绪也很不好,自然是要问一问的。
李秀珍就把事情给说了一遍,临末了,还很担忧的说:“如果我的身体一直都不大好,就算是老蒋他们夫妻俩不说什么,我也没法再在小饭店内干下去了。他爹, 我以前就是个啥也不懂的农村妇女,是托你的福,老蒋夫妻俩才会愿意把我这样子的人招进去做服务员,这几年,工作的确很累,但那种累是心里踏实的累,是觉得满足的累,我啊,每天睁开眼起来,想的都是怎么把我那个小窗口的卫生弄的更干净些,食品摆放的更整齐些,顾客能多买些,领导们能满意些。总有些念想支撑在那儿,每天都过的很有劲头,可突然间,就让我回来休病假,一下子给开了一个月的假,我也不能不答应,他蒋婶也有她的难处,我不能给她抹黑,让她为难……”
“你瞅瞅你,多大的事,哭什么哭,就你眼泪不值钱。”邵中诚听完了妻子的话,赶紧湿了一块手巾,递过去给她擦眼睛。
一个粗犷男人的温柔,永远不会是和风细雨的安抚。
这一点,在邵中诚的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
“人家是让你休病假,又不是把你给开除了,就你爱多想。要我看啊,有一个月的假期,那也是很好的一件事。从你去小饭店上班,刮风下雨、打雷闪电,几乎就没见你休息过,别人有周末,你却是周末最忙的时候;该轮到你休息了吧,你不是在家里忙活家务,就去跑回小饭店去帮忙,你总觉得自己糙,有把子力气,你就使劲使劲的往出使,现在身体出了些小毛病,这不就是给你一个提醒了嘛。”
李秀珍吧嗒吧嗒掉眼泪,邵中诚在一边念她,要是往常,她肯定是要回嘴顶几句。
但现在,她只是静静的哭着,没有反驳。
“我觉得吧,既然你可以休息一个月,不如跟我回黄河边的小院里去住一下,趁着这功夫,我去给你多抓几只鸡,每天熬汤吃肉,好好的补一补;我还能去河里抓点鱼,熬汤吃肉,也能补一补;再去弄点猪骨头,熬汤吃肉,……”
李秀珍被他讲的直想发笑,眼泪还含着呢,可嘴角已经往上咧了。
“你怎么就知道熬汤吃肉啊,再说,也不能整天这样胡吃海造吧。”
邵中诚一本正经:“除了熬汤吃肉,咱还可以包饺子、捞面条、小馄饨,蒸大米,咱换着花样吃呗。你怎么能说是胡吃海造呢,一听用词就十分不准确。现在生活是一天比一天好了。政府都已经改革开放了,你的思想也得跟着进步一点,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你把身子养的结结实实,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好日子等着呢。”
顿了顿,邵中诚想起了一件事,又提了起来:“如果你愿意回去,咱俩趁着这一个月,得把火炕给盘了。往后没事,领着孩子们咱们就回河边去,天凉的时候,火炕烧的热乎乎,往上边一趟,甭提多舒坦了。梅梅放暑假,也不用操心她,说走咱就一起走,多好。”
“那成,听你的,回去住一个月。”
李秀珍也心动了。
才生出来的小情绪,立时被这件事给取代了。
找了个时间,给邵长江去了个电话,说了一下全家要回去黄河边的房子过暑假的事,让他没事就待在厂里边别回来,如果实在想家要回来,可直接回黄河边去,不然就得一个人在市里边待着。
邵长江当然是哭笑不得,不过恰好他最近也实在是忙,不回就不回吧,反正厂里边吃喝都有,他什么都不愁。
就这样,这一天,水利局有同事要去黄河边,开的是一辆吉普车,邵中诚赶紧提前去跟人家说了说,求他一起把家人拉上。
李秀珍不乐意麻烦人,可邵中诚却说:“你这身体不能劳累,骑车回去路程有点远,还是坐车比较妥当。”
还没坐过吉普车的邵永梅极其兴奋,连夜给自己收拾了个小行李箱,把从图书馆借回来的书,以及从老师那里借来的下学期的课本统统放进去,再带一套换洗的衣服,就早早睡觉,等着天亮出发了。
“她倒是怪期待的。”邵中诚瞥了一眼女儿的房间。
他听见邵永梅在里边唱歌呢。
“这孩子也好几年没回去,印象估计都淡了,但那毕竟也是她的家,小时候就在那儿生活,怎么会不期待着呢。不怕你笑,自从你提起这事儿,我就想起我那个小菜园了,哎,这城里边什么都好,就是住的地方太窄,想弄个地方种地点韭菜、白菜、小辣椒啥的,都不能行。”
邵中诚见她眉宇间的忧愁散了,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嘱咐妻子一定要把年前买的两瓶白酒给带上,他已决定回去亲自下厨,好好给妻子补一补。
李秀珍吃剩下的那些,便是他的盘中餐,带点小酒,美滋滋一盒,想想都舒服。
隔天,不到中午,吉普车就把这一家三口,放在小院门口。
李秀珍进城后,始终没啥机会回来。
这会儿站在自己家门口,她反而不敢认。
“他爹,这是咱家吗?”
邵中诚见妻子那模样,就不客气的笑她:“你连自己家都不认识了?”
“这门,还有这墙,怎么回事啊?”
她走的时候,墙是土墙,勉强围着,门是木门,破板子两块,坑坑洼洼,还被几个孩子画了不少黑道道红道道在上边。
可眼前的这一户人家,不规则的石块垒成了墙,墙头上还做了花槽,填了土,养着花。正是季节,花开的很好,朵朵亭亭玉立,迎风招展。
而那门,虽然也是木门,但却是重新涂刷过,暗红色的漆,看起来特别素整。
“你和孩子们都不在,我下班回家,或者有时候放的短假,就干脆一点点的重修了一遍。这不就是顺手的事嘛。”
“你……你修的?可你回家的时候,从来都没说起来过。”李秀珍仍是回不过神。
“我和老憨一起修的,还有另一个工友,去年新来的那个小霍,我们三个经常在院子里一起开伙,他俩过意不去,看我在修房子,就搭把手帮忙。”见妻子满脸惊喜,邵中诚心里边老满足了。
他是粗人。
可谁说粗人就没点小浪漫呢?
瞒了那么久,为的不就是今天,在李秀珍突然间看到时,高兴又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嘛。
李秀珍那么高兴,他的小女儿也连连发出“哇哇哇”的叫声,邵中诚脸红了。
赶紧开了门,让母女俩进院去。
可真的进了院,才发现后续的惊喜更大些。
从前堆积在院子四角的杂物,全都看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完完全全的小菜园,一拢一拢,秩序分明,种着不同的菜。
李秀珍昨晚上念叨的韭菜地、西瓜苗,胡萝卜、黄瓜、西红柿,还有一拢辣椒呢,挂着青色、红色的果实,看上去就觉得喜庆。
“这……这都是你种的?”
“是啊!闲着没事,就找人要了点种子,学着种起来了,怎么样,还行吧?”邵中诚这会儿就像是喝了老酒似得,脸都红透了,可又很像是邵永梅考了双百分,一路跑回家,着急的给娘看,其实是为了等待夸奖的样子。
“真是的,平时往家拎的菜,你总说是工友送的,我还在琢磨,是哪个工友这么心灵手巧,自己种了那么多菜,还慷慨的分出来那么多给你,原来,都是你自己在弄的。”李秀珍笑的眼睛都弯了。
“以前是有人管着不让瞎弄,现在都改革开放了,菜种和秧苗都能找得到,我总得试试。往后,我还打算在房后种些果树,杏树、枣树、苹果树,梨树,一样来一棵。对了,还要弄个葡萄架,就种在墙角那里,回头家里边啥吃的都有,管够!”
什么小饭店的工作,什么身体不见好的担忧,这一刻统统消散不见。
邵中诚说的这些话,把李秀珍心里的小期待全给点燃起来了。
她小心的踩着菜拢,去摘了个西红柿,又摘了个黄瓜,从院子里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清水,洗干净后,西红柿递给了邵永梅,“吃吧,甜着呢。”
然后跟一直以来的习惯一样,黄瓜从中间掰成两截,邵中诚一半,自己一半。
生活,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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