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午饭，唐老是眉开眼笑，还特意从柜子里拿了一瓶珍藏多年的茅台，开了酒瓶，给自己和邵长江各倒了一杯。

“唐老，您的心脏不好，不宜多喝；而我下午还要背诵课本，喝醉了就只想着睡觉，没法干正事了。所以，咱们只喝一杯好不好？”

见唐老确实高兴，邵长江也不忍心阻止着他，一点都不让碰。

唐老就那么笑眯眯的，一口酒，一口菜，满足的吃完，还吃了一大碗白米饭。

“真舒坦啊。”

饭后，边喝茶消食儿，唐老悠悠的长出了一口气。

“我以后有时间，就再来给您煮饭吃，只要您喜欢，这些都是小事，很容易就能办到。”

“喲，那感情好，来吧来吧，闲着的时候陪我这老头说说话，难得还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假期不去玩不去闹，愿意来陪我这个老头吃吃饭聊聊天。”

唐老直接没提之前他给邵长江讲题的事儿，或许在老人的心里，这件事完全不算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午饭过后，唐老要休息了，邵长江把厨房和客厅全收拾干净，又动手熬了一碗红枣小米粥，放在碗里盖好保温；他把煮好的鸡蛋剥了皮，一切为二，淋上了酱油，还切了一些葱末和小红辣椒的圆段，往上一洒，就这么先腌着。唐老到晚上想吃，稍微加个热，就是很不错的一餐。

做完了这一切，邵长江背着包走出门外，取了记事本出来，盯着上边的地址，狠狠的皱起了眉。

数学问题他是打算去请教陈炳先生，可是跟来找唐老不一样，邵长江之前是认识唐老，而且时不时的还能跟老人家说几句话，有之前的熟悉，今天哪怕是有些冒昧前来，稍微解释几句，也就不显得那么突兀了。

可这位陈炳先生，来厂里的时间不很长，平时工作也是非常忙。他的穿着很朴素，永远是一身灰突突的衣裤，眼镜片很厚，说话的时候总喜欢时不时的推一下眼镜片。

陈炳是木讷的性子，几乎不会说废话。

工作部分，尽善尽美，哪怕要加班加点，熬夜不睡，他也一定是要解决掉难题。

可是人际交往什么的， 他可是真的不擅长，哪怕别人主动去找他说话，陈炳先生也总是木木然的看着对方，“是”“好”“谢谢”之类的词汇是他最常用的，很容易把话题给聊死，自己无话可说，也让别人接不上话。

邵长江见过他几次，不过真正的面对面，进行交谈，或是寒暄，则是完全没有过的。

他来到了厂子里给陈炳安排好的宿舍门前，手上还拎着一份小礼物，仍是一兜小苹果。

不知为什么，居然有点紧张了。

第一次敲门，没有人应。

第二次敲门，依旧不见有动静传来。

邵长江都是在觉得自己可能扑了个空，陈炳今天是有事不在家了。

门却在这时候，无声的打开。

陈炳先生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上身套了个背心，下边一条短裤，脚上踩着一双脱鞋，是在家里才会有的放松和随意。

“你是？”

邵长江莫名的脸颊发烧，但还是非常有勇气的把准备好的自我介绍说了一遍。

陈炳思考了一会，他是认识崔副厂长的，也隐隐约约的能想起，这位领导的身边跟着一个头发理的短短的年轻人，随时随地捧着个笔记本，飞快的记录着什么。

好像，就是这个邵大河？

嗯，他认识想不太清楚，不过，这个也没有什么关系。

“你来做什么？”陈炳连让开路给他进去的想法都没有，直接堵在门口问他来意了。

“陈老师，我……我是……我想……”邵长江平时讲话没这么不利索，但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陈炳面前，他就莫名的紧张，连呼吸都乱了。

“想清楚了，你再来。”

啪——

门直接关上。

邵长江碰了一鼻子灰，对方还真是一点不想跟人寒暄，全然不通人情世故的样子。

拎着苹果的邵长江，立即觉得面子挂不住了。

他扭头就走，有些生气的想，全厂上下，那么多厉害的学者呢，他真是疯了才会来找这么一号人物。都是一个厂的，也知道他是崔副厂长身边的秘书，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稍微客气点，让他把话说完吧？肯不肯教还是其次，可连话都不愿意听他说，这也太不尊重人了。

但邵长江的脑子里，又有个声音清晰的开口说。

“他是数学家，他是最好的。”

邵长江想要甩掉那个提醒的声音，可却让那声音更加坚定。

“邵长江，你小时候是因为启蒙老师教导的严，才给你培养出好的习惯，练出一笔好字，一生受益；学习这件事，虽说是修行在个人，但若是遇到明师，便是事半功倍，大大的节省时间。”

邵长江直接站定在那里，怎么都挪不动脚步了。

“脾气大怎么了？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大。是你去求人，想要跟人家学，人家愿意帮你是情分，不愿意帮你是正常，不想搭理你更是没问题。你这就放弃了？你放弃的是你进步的机会，都走到这儿你还要放弃，将来你回想起来，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勇气的软蛋呢？”

得，他根本走不了，自己脑子里的那个声音简直是滔滔不绝，绝不肯轻易的放过他。

邵长江有些灰溜溜，拎着苹果走了回来。

他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在脑海里组织好了语言，自己是谁，在哪里上班，来到这里是要做什么，然后再努力表现出真诚，好好恳求一下。

万一这样子真的不行——

邵长江咬着牙，得出了最后的结论：“万一真不行，我就再试试。”

陈炳第二次开门，给自己加了一件衬衫，短裤也换成了长裤，不过仍然是乱糟糟的头发，以及光脚踩着已经破掉的脱鞋。

邵长江在介绍自己以及表达来意的时候，他竟然认真在听，没有打断。

等他说完，陈炳面无表情的了一小会。

就是这么几秒的时间，邵长江的心脏都要提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又要被拒绝了。

可完全没想到的是，陈炳推了下眼镜，问他：“你是想参加高考？”

“是！是的！”邵长江连忙回答。

“你是想让我教你数学？”陈炳又问。

邵长江虽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他依然是赶紧的点头回答。

“每天晚上九点到十点，我有时间，你可以过来，我能教你数学，高考的其他科目，我应该也可以教一下。”

陈炳这话，反而是让邵长江特别不解了。

什么意思？

连门都不想让他进，却这么轻易的答应了？

陈炳再次推了下眼镜：“作为交换，你每周要替我打扫一次房间，窗子得擦，被褥也得洗晒，衣服要洗，生活上的事全你来负责料理，你如果答应，你学习上的事也可以全交给我。”

邵长江一度以为，陈炳是在开玩笑。

但他那个再是认真严肃不过的表情，哪里有开玩笑的意思。

“好的。”邵长江虽然很不适应这种交换方式，但他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今晚上九点开始，你准时来。对了，我讨厌一切不遵守契约精神的行为。”陈炳看着邵长江面露疑惑，似乎没太听懂的样子，他改了一下措辞：“我的意思是，我讨厌不守信用。”

“我会记住。”

邵长江才说完，陈炳就想直接关门，因为事情谈妥，其他话题，便是多余的寒暄，他非常抗拒。

考虑到手上还带着一兜苹果呢，邵长江赶紧把门给抵住，没让他关严。

“你还有事？”陈炳不满的问。

“这个……是礼物，您收下吧，很好吃。”瞧着陈炳的脸色，似乎是不太想要，邵长江灵机一动，换了个解释：“这个季节，天气很燥，你吃着能润一润，身体好了才能更好的工作。比如说咳嗽，万一染上，就是咳起来没完，多影响工作。所以，平时的预防就很重要，苹果每天吃一个，保证不会很润，就不担心干燥生咳了。”

陈炳想了想，大概是觉得邵长江的话也有些道理，就把苹果给接过去了。

砰——

门关上。

对话中止。

邵长江放弃进门去的想法，一边往回走，一边嘟囔：“真是个怪人。”

正想着，身后的门打开，陈炳探出头，喊了一声：“邵长江同志。”

邵长江真的没想到，他竟然会追出来喊了自己一声，顿时非常的惊讶。

陈炳走过来，把一包糕点塞给他：“绿豆糕，去火气，送给你，对身体好。”

他是那么一本正经的把话给说完，然后就挺胸抬头的走回家里去。

听见身后的门，第三次被带上，邵长江竟然有点想笑。

他看着那一小包绿豆糕喃喃：“是怪人，但也很不错。”

初见时的那一点火气，此刻已完完全全的消失不见了。

邵长江甚至还很庆幸，自己的又一次去尝试，没有直接放弃。

他高高兴兴的走了。

现在是得偿所愿，理想之中的两位老师都已同意教他。

邵长江觉得自己的目标，更加的清晰。

此刻，他充满了干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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