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邵大河成了课堂上缺席的常客,姚伟志跟车间主任提了好几次,还威胁说如果他再这样,自己就不再给面子,直接发通报批评,若是这事儿闹大了,厂里可能会考虑直接取消他的出国机会。姚伟志把话说的很明白,都是一个厂的职工,而且邵大河的德语学的确实很优秀,他也并不想把事情给做绝。
但如果,邵大河还不知悔悟,无组织无纪律到底,那他也没有办法,就只能这样子去做。毕竟,还有那么多赴德的学员要带,全都学邵大河的话,这个队伍就没法弄了。
老吴主任立即找邢大姐说了,邢大姐急的团团转。因为邵大河考的好,她这个做师傅的被记了首功,这个月的奖金都多了好几块钱呢。这要是邵大河连最难得一关都闯过去了,却毁在临门一脚的当口,她得呕死。
邵大河没去厂部上课,老吴主任跟邢大姐也找不到他,计划着晚上找到家里去呢,去之前便决定要找相熟的职工了解一下情况。
平时顶数张鑫与他最好,自然就问到了他的头上。张鑫就把夜校在白天的第一次上课时,邵大河的不对劲,全都给说了一遍。
邢大姐一再追问,张鑫又带了些为难,把两个人讨论廖小茹的部分,又给讲了一遍。
临末了,张鑫很是郁闷的说:“大河跟廖小茹,不会真的是……”
“不确定的事,你别胡说八道,你知道不知道,这种谣言会毁了一个人。”老吴主任赶紧阻止,连听都不能往下听。
张鑫也是希望邵大河能跟自己一起出发的,毕竟要在异国他乡呆那么久,还是有个相熟要好的朋友在身边,日子才能过得更好受些。
“现在廖小茹都已经离开厂子了,以前不管有啥事,都不要再提了。”邢大姐比较果断,思考一会,就跟老吴主任说道:“晚上咱们还是要去一趟邵大河的家里,当着他爹娘的面儿,把利害关系给说清楚,就算是押着这小子,也得让他老老实实的去上课,出国手续都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吧,等到出发的那天一到,他顺利离开,再回来也是两年以后的事,到那时,什么都变了,也不至于像这会儿似得死心眼,您说呢?”
老吴主任跟着直点头,他也是赞同的。
邢大姐见主管领导也是这样的意见,跟着稍稍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话,既是说给老吴主任,也是说给张鑫听的。
“年轻人都有犯错犯浑,想不明白事儿的时候,这时候遇到好人,帮他一把,拉他一下,过了这个心坎儿,也就诸事顺利了;可如果遇到的是坏心眼的,踩一脚,挖个坑,这辈子可能跟着就毁了。大河是个好孩子,又懂礼,又聪明,总有想明白事儿的那一天。谁帮了他,他都会牢牢的记在心里边,这种朋友,将来肯定能帮上大忙,多好呀。”
张鑫跟着直点头,老吴主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等到了晚上,邢大姐跟着老吴主任直接找到了小饭店,说是有要紧的事想去李秀珍家里聊聊。
李秀珍对砂轮厂其他的人不太熟,可对于这二位,倒是见过好几次。
立即知道是邵大河出了状况,她赶紧跟蒋婶请了假,带着他们回到了家里。
邢大姐一进门,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李秀珍检查完卧室以后,也是冷下了脸:“这小子,真太不让人省心了,等他爹回来,非告诉他爹,狠狠捶他一顿不可。”
说着说着,眼泪就抑制不住的往出冒。
这些日子以来,她多得意多骄傲,逢人便夸,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儿子要去外国培训了,她儿子可是砂轮厂最优秀的青年。
吹了一路,这可倒好,邵大河在厂里自己折腾,眼看就要把培训的名额给折腾没了,没准连这份工作都要一起丢了。
“大河他娘,你先别着急,事情还有转圜余地,只要大河不死心眼,接下来好好的去上课,别再做傻事,一切还是可以继续的。”邢大姐无奈,坐在李秀珍身边,拍了拍她的手。
李秀珍赶紧一把攥住了邢大姐:“领导,你是大河的师傅,一定要救救他,可不能在节骨眼上看着他犯浑,这机会多好,那么多人是争破头皮,还没能去上呢,他倒好!他倒好!真是要气死我了。”
邢大姐赞同的点头:“说的就是呢,他跟着学了一年多的德语,好不容易能达到那种水平,名额也拿到手了,怎么可以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出问题。我和老吴主任也是不忍心看大河这孩子毁了,才冒昧的找上来的。大河他娘,你别单是着急生气,这些全都没有用,还是想想看,待会等大河回来,要怎么劝他听话,一定要以前途为重。”
那一晚,邢大姐跟老吴主任等到了晚上十点半,还是没能等到邵大河返回。
李秀珍让邵永梅早早的睡觉去,自己拿了个擀面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边哭边等。
十二点过了一点,门响了。
邵大河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进来。
没有防备,就与他娘对了个正着。
“您这是……”
“你还知道回来。”李秀珍拎着擀面杖,直接打了下去。
从小到大,李秀珍几乎没有打过他。就连那年,大家疯传邵大河掉进黄河里了,后来发现是邵大河躲了起来,没敢回家,让家人白白着急,她被吓掉了半条命,见了孩子回家后都没动手。
可今天,真真是气急了。
“娘,你干什么?”邵大河直接懵了,不敢还手,更不敢躲,手臂、后背和腿,挨了几下杂乱无章的棍打。
“你说,你干什么去了?”李秀珍大吼,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擀面杖指着他,激动的抖抖抖,“你旷工不上班,你不去厂部上课,别人都在为出国做准备,你呢?一天天的早出晚归,班儿不要了,工作不管了,责任心全没了,连自己的未来也不琢磨了。你说,你给我好好说,邵大河,你是不是想把你娘给气死了,你才能甘心。”
“娘,你在说什么呢?我没有。”
李秀珍根本不听,又打了他好几下,使劲的打,用力的打,劈头盖脸,杂乱无章的打。
“你还撒谎?你还狡辩?你们领导都找到家里来了?等你等到十点多才走。邵大河,你可真是行啊,你是够倔,你也够拧,你为了个女的,什么都不要了。行,行行,你都别要了,你就为了那个女的,把自己给毁了,回头你没工作、没未来,你什么都没有,我看你怎么办?就算你找到那个女的,人家还能要你?行,就算人家要你,你拿什么养活她?回头生了孩子,你又怎么养活?自己什么都没有,你还敢说要负担起另外一个人?你拿什么去负担?”
邵大河本来是想要争辩,可是,当他看到李秀珍满眼的眼泪,他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心里也是明白,李秀珍肯定是知道廖小茹的事了。他早猜到,她不会赞同,所以才一直被追问却从来不肯直说。
可如果因为这些事,就让他放弃这一年多的感情,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正想犯倔,为自己在这无望的爱情,争取一番。
李秀珍忽然眼睛一翻,捂住了心脏,软软的瘫倒了下去。
擀面杖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还弹了几下,最终滚落到了一旁去。
“娘!”
邵大河凄厉的喊了一声,直冲了上去。
邵永梅从房间里光着脚跑出,一看这阵势,吓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兄妹俩出去喊了邻居,帮忙把李秀珍抬上了三轮车,推着送去了厂医院。
急诊的医生摇头,说他们这边看不了,得赶紧转院去人民医院。
幸好厂医院还有一辆救护车,虽然是老破小,但用来转院还是足够的了。
一分钟没耽误,李秀珍就被送到了医疗条件更好的人民医院,蒋婶和丈夫最早赶了过来,老蒋还联系了在人民医院上班的朋友,找到了院里最好的主治大夫,来给李秀珍做了诊断。
邵大河颓然的坐在了病房之外,几天之间,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抛上了天空,又扔下了悬崖,那种上上下下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但这一刻,他失神落魄,什么表情都没有,像个局外人似得,蹲在门口的墙角,愣愣的看着护士在病房内进进出出,他甚至觉得,从那病房里发出来的声音离自己特别遥远,他努力的想要去听清,但自己与那些距离之间,总是隔着一些什么。
抢救进行的小半夜,快到天明时,医生走了出来,正式宣布,病情暂且稳定了。
李秀珍被诊断为脑梗,可能是因为情绪激动的关系,促使病发。送来的很及时,且还只是病情的早期,并没有完全堵死,用药之后,反应还算是不错,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看情况决定。
“我娘……我娘没事吧?她会不会……会不会死?”邵大河感觉那个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在宣告着某种不祥的氛围。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涌,边哭边问,像是个受惊的孩子。
情绪崩溃的太惨烈,他根就没听清楚医生说的是什么。
脑子里浮现出的念头,全都是最可怕的场景。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任性而为,会带来这样子可怕的后果。
他更没想到,他娘看起来身体那么强壮,有天会在他的眼前,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倒下去了,更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邵大河花费了很久很久,才平静下来。
李秀珍是在隔天上午醒过来的,她懵懵懂懂的睁开了呀,看到床边趴着的邵大河,椅子上坐着的邵长江,小床上躺着的邵永梅,还有站在另一侧,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掉眼泪的邵中诚。
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家居然全到齐了。
她浑浑噩噩的想了一会,渐渐想到的,是昨晚上的那一场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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