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活生生的人,每天要上班、下班,身上有一堆做不完的工作,怎么会失踪?
这件事,邵大河百思不得其解。
但摆在面前的事实,的确就是这样子。
办公室的大铁门锁了,宿舍的门关着,厂区内空空荡荡,而他也不知道廖小茹在郑州还有什么亲戚,更不知道她还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可以去投奔。
他在哪儿都找不到廖小茹,急的快要疯掉了。
赴民主德国培训学习的事,却在人选确定之后,就在紧锣密鼓的进行起来。厂子跟两个副厂长为此还专程跑了一趟北京,找到高层,表决心,说困难,请求帮助。
这出国的手续,便一路绿灯, 风风火火的办了下来。
转眼之间,邵大河等人便接到了明确的消息,让他们做好出国的准备。
而厂部的夜校,针对这一批赴德人员,再次开放。
提出来的要求是,必须全体参加,不缺课、不漏课,服从惯例,统一安排。
且时间上做出了调整,在厂工作的职工先交接了手上的工作,而后就不必再去车间上班,而是全天候的来厂部这里,接受赴德前的培训动员和实事相关的安排。
邵大河听到了这个消息,整个人的精神为之振奋。
厂部夜校的老师,那不就是廖小茹,他终于能见到她了。
在开课前的一天,他还特意去了她的办公室,没找到人后,又去了她的宿舍,结果依然是大门紧闭,无人应答。
邵大河回到家时,一张脸拉的老长老长,李秀珍看了他一眼,就被他那阴沉沉的神情吓的不轻。
“你这是怎么了?”
邵大河的神情委顿:“没什么。”
“晚上小饭店那边吃胡辣汤,你蒋婶让后厨多填了点水,卖剩之后,一人分了一大碗,我给带回来了,你妹妹嫌辣一口没喝,全给你留着呢。”
平时,邵大河极爱这一口,而且非常难得,一年也就能吃到几次而已。以他往常的脾气,肯定是欢呼一声,直冲厨房去找吃的了。
但今晚,邵大河说:“我不吃了。”
“啥?”李秀珍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追着到跟前,问了一句。
邵大河仍是病恹恹的:“娘,我不饿,没胃口,不想吃。”
说完,就把门给关上,顺便落了锁,显然是不想听她絮叨的意思。
李秀珍嘴里边嘟嘟囔囔的走了回来;“这孩子,难道是生病了?连胡辣汤都不想吃了。”
邵永梅人小鬼大,挤到了她身边:“娘,我知道大哥怎么了。”
“小丫头,你又打探到什么了?跟娘说说悄悄话。”
李秀珍把耳朵凑了过去。
邵永梅立即贴过来,小小声的开始高密:“大哥的对象,跟别人跑了,不要他了。”
李秀珍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这个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姑娘,她还一眼都没见过。偶尔问起,邵大河也总是想办法敷衍、推脱,好像是非常不好意思。
可是,李秀珍也时常会看到他,小心翼翼的偷带着好吃的去单位,或是经常是做着什么事,突然傻笑了起来。
两个人不是好好的嘛,邵永梅还帮忙探听出,那姑娘未来也是要跟着一起去德国参加厂里的培训,想来也是个上进优秀的好孩子,怎么突然就不要她儿子了?她家大河哪里差了?又聪明又好学,一年多可是把外国话说的呱呱叫,对方是看不上她儿子哪一点了?
当娘的看自家的孩儿,从来都是顶顶的好。
更别替,邵大河最近一年多的表现,和取得的成绩,李秀珍全看在眼里呢。
这一股火气冒上来,她就想冲进去,把邵大河给喊起来,问个清楚。
她是真的这么做的。
可是无论在门口说什么,邵大河在里边都没有回应,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但明明是没睡的,她喊得那么大声,哪怕真的困不行,怕也是早起来了,至少得是应一声才是。
李秀珍是憋了一肚子火。
邵永梅这时候又抱着烤红薯,边吃边劝:“娘,大哥过几天就要出国了吧?会不会是那个姐姐不能去了,所以才不要他了?”
李秀珍一听,这话在理啊。
明知道他儿子很有前途,哪家的姑娘舍得在这时候撒手?
八成是没法一起去,一想到得分开好几年,觉得世事无常,便打了退堂鼓吧。
算一算邵大河开始失魂落魄的时间,可不就是从那天参加完砂轮厂举行的考试之后,他才变的很不对劲的。
李秀珍越想越有可能,虽然觉得这事儿有点遗憾,但未来的事实在是不好说,与其互相拖累着,过了好几年,把人家姑娘给耽误了,闹的是不可收拾,在出国之间就圆满的解决这些,何尝不是好事。
反正,从她儿子的表现来看,肯定是那姑娘提出来的。
李秀珍顿时觉得安心,便不再说什么。
去厨房把胡辣汤放到阴凉处,明天早晨儿子心情好了再喝也不晚。
嗯,她儿子那么厉害,回头在国外学好了技术回来,那还能差的了?厂里肯定是十分的重视啊。
错过了这段姻缘,不知有多少姑娘等着靠上来呢,她家孩子,不愁找媳妇儿了。
邵大河并不知道,他妹妹的高密行为导致他娘的内心深处,自己上演了一场大戏。
他在房间内,的确是没睡着。
但他所想的却是,这时间怎么就过得那么慢呢?他好想一下子睡着,睁开眼睛,就已经是隔天一早。
等他去厂部的夜校,堵到了廖小茹,一定得当面问问她,逃了这么多年,究竟是什么意思?臭丫头吃了他那么多好吃的,把他的感情也全要走了,那是他邵大河认定的未来媳妇,她闹脾气可以,想跑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不答应。
心里越是有事,反而越是难睡。
睁着眼,看着窗外,脑子里一会想这一会想那,到后半夜三、四点,才有了些睡意,迷迷糊糊的晕过去,却总是睡不踏实。
基本上是一小时醒一次,看看时间不到,就再睡一小时。
就这样折腾到天亮,才小小的睡踏实了一会,谁知,直接睡过头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家里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只剩他一个。
邵大河洗了一把脸,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冲家里冲出来,往砂轮厂跑过去。
这一路上,他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廖小茹,想这么长时间以来,发生的点点滴滴,想这些相处时,他的慷慨付出,还有她的坦诚相待。
虽说她的家庭成分很高,这事儿是会为两个人的结合带来挺大的困扰,可问题是,他已经表达的十分清楚了,他不在乎,他就是要娶她,什么阻碍都不是阻碍,只要两个人的心是在一块,未来的困难一起面对就是了。
厂部夜校,虽是在白天,却也坐满了人。
邵大河离老远,已听到了嘈杂的声响。
教室内正在进行热烈的讨论,因为确定好了他们是全都要出国的,大家已非竞争关系,气氛变的极为融洽,时不时的传来哄堂大笑,还会跟着一起高呼激昂的口号。
邵大河已来到了门口,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的推门。
“廖老师……”
站在讲台上的人,却不是他期待见到的那张脸。
一个很陌生的男人,取代了廖小茹的位置,站在讲台的中央。
看到了邵大河,他笑了笑:“同志,上课第一天就迟到,这可不太好。”
“你是?”邵大河已完全蒙了。
“我是姚伟志,厂里派来给大家做赴德前集中培训的教师,你可以叫我一声姚老师。今天是第一天上课,大家可能还不适应,所以今天的迟到问题,我就不再计较了。从明天起,所有职工同志们都要端正好自己的态度,不迟到、不早退、不缺席,这是我们这批被选拔出来的高素质人才,所应该具备的基本品质。”
姚伟志说话的同时,朝着邵大河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进去,找个位置坐下。
邵大河完全是机械式的听从着他的指令,他回头看了姚伟志三次,眼里全是不理解。
等坐下来,旁边的与他平时交情不错的男职工张鑫才凑过来,低声问:“大河,你怎么迟到了呢?幸好今天上课的人不是廖小茹, 否则的话,你可残了,最轻也得被通报批评,那丫头狠着呢。”
“是啊,为什么不是她呢?”邵大河鼻子有点发酸了。
“这事儿你还不知道吗?”张鑫显然是知道了一点内幕,他神秘兮兮的低呼了一声。
“你知道?”邵大河立即又有了精神。
张鑫再次看了一眼讲台上的姚伟志,见他口沫横飞的还在讲,并没有注意到角落的位置,才用教学资料挡住了半边脸,跟邵大河分享知道事。
“那个廖小茹吧,得罪了厂里的领导,也不知道为了啥事,直接跟大领导当面吵起来了。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啊,大领导能惯着她?当场拍板,就把她给开除了。虽说她只是咱们这个厂的临时工,没给入编,挣得没正式职工多,可到时到点就有工资拿,而且还能跟着一起住厂里的职工宿舍呢。真是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这些居然全不要了,图一时痛快吵完,这可就收不了场了。听说火气过后,自己明白过事儿了,还去找大领导认错道歉来的,但咱们大领导那是什么级别的啊,怎么可能被臭骂了一顿之后还原谅她,直接就说不行,她爱去哪里去哪里,反正厂里是容不下她了。”
邵大河发现自己处于一种,耳朵能听到声音,可是脑子跟不上思考的状态。整个人像是掉了魂儿,手手脚脚,跟着僵硬。
他呆呆的问:“她去哪了?”
张鑫一听就笑了:“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邵大河恍恍惚惚的站了起来:“她能去哪儿呢?”
张鑫愣住。
姚伟志也愣住。
他的讲课声一停,所有人都朝着邵大河望了过去。
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邵大河失魂落魄,快步朝着门外走去,嘴里念叨的话,大概就只有他自己能听的清。
出了厂部,便是砂轮厂的厂区,街道边种了很多的翠柏,几年之间,已长的高高大大,绿叶成荫。
很多工人,走来走去,他们穿着厂服,梳着类似的发型。
但他一眼看出老远,没有一个是他想要找的人。
胸口有股压抑沉闷的感觉,顶在那里,难受的让人说不出话来。
他就只想大喊大叫,把廖小茹给喊出来。
廖小茹,你这个臭丫头,你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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