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中诚又给邵大河倒了二两酒,爷俩把白酒瓶里剩下来的全分了,就只剩下一个空瓶子在那儿。
邵大河喝的有点多,话也多了起来。
他像是哥俩好那样开始搂着邵中诚的肩膀说知心话。
邵大河说起老吴主任跟邢大姐是见天的盯着他,要求他工作得做好,待人接物也不能落下,还有去厂部夜校的学习,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问,时不时还得掏出德语复习资料来给他们念上一段,明明是听不懂,可只要邵大河叽里咕噜的讲起外国话,邢大姐跟老吴主任便一脸欣慰的笑个不停,也不知道为啥那么高兴。
邵大河还说到了厂里最近发了不少东西,除了每个月的工资、粮票,还发了布票和其他物资票,他都已经拿回来交给他娘了,他娘说了,等到过年的时候,他和邵大河的,还有爹娘拿回来的布票,凑到一起,看看能不能给大家一人做一身新衣服。虽然邵大河和邵长江全都是穿厂服上下班,可是能拥有一套不是厂服的新衣服,休息时间就换上,那想想也是挺好的,不是吗?
酒喝的更多了,藏在心底里的隐秘事也就主动往外倒了。
“爹,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可不能跟别人说。”邵大河眼睛通红,趴在他爹肩膀上,一阵贼笑:“我有对象了,回头娶回来,您也有儿媳妇了。”
邵中诚眼睛一亮,听了那么久,就这句最和他的心意。
还想再问问,可是邵大河抿着嘴唇,就是笑不拢嘴,关于那姑娘的详细情况,他怎么也不肯说。
让李秀珍急的再也没法装睡了,直接从卧室里走出来,亲自上阵。
邵大河又打了个酒嗝儿,使劲抱了下李秀珍,醉里醉气的夸:“我娘煮的面条真好吃。”
然后直接到小床上,往下一趟,呼呼大睡起来。
“喂,臭小子,你说啊,那姑娘是谁?你俩进行到哪一步了?打算什么带回来给我和你爹看看啊?”
邵大河这次是真的睡着了,李秀珍着急的问题,他根本听不到。
气的李秀珍又回来找邵中诚的麻烦:“你给他倒那么多酒干什么,明知道他是第一次喝,根本没量,这下好了,又是啥都没问出来,就还让他给喝没了。”
“谁说没问出来,不是问的清清楚楚了么,你这老婆子,都不懂得听话,就晓得瞎着急。”
碗里还剩几颗花生米,邵中诚杯里的酒也不多了。
他慢悠悠的喝,根本不急,心情很是惬意。
“问出来了?问出什么了?你别喝了,说啊!”
李秀珍拉了椅子坐下来,对于这些事,她已经好奇了很久,终于能知道的多一些,这心里边怎么能不激动呢。
“第一,你儿子白天上班晚上夜校,一天到晚不得空闲,还能跟那姑娘见到面,这说明那姑娘就待在他身边。要不是在一个厂上班,怎么能待在身边?所以,十有八九,这姑娘就是砂轮厂的女职工。”
李秀珍听了分析,觉得非常有道理,赶紧点头。
“第二,你儿子不是说了吗?有对象了!什么叫有对象?悄悄喜欢,悄悄守着,那不叫有对象。面对面的正式挑明了关系,那才叫对象,对不对?而且还说了回头娶回来,给我当儿媳妇的呢,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他俩感情很好,已经在研究结婚的事了吗?”
李秀珍跟着高兴,但毕竟是老思想,还是非常传统的:“还没人父母看过,就准备结婚了?真是的,现在的小年轻也太大胆了吧。”
邵中诚没好气的瞪她:“你说的这个话,我就不爱听了。你儿子不告诉你,你是挖空心思,各种想办法,非要知道不可。现在知道了一点吧,你又用上你的那一套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啦,我听说,有个介绍人在中间说和说和,就能结婚。别人家也是这样子,没什么大不了。”
李秀珍跟着直点头,她不过是想起来,随便说说罢了。
“第三,你可是要注意点,你这个儿子,对人家是十分上心的。往后等真的见了女方,只要不是特别差,你也得高看一眼。”
说起这些,李秀珍也叹气:“你的话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你也不用担心这些。我也做过儿媳妇,伺候过公婆,也被妯娌欺负的厉害,要不是你带着我从东北老家逃出来,我能不能活到现在还不一定呢。”
知道邵中诚其实并不想听这些过去的老黄历,李秀珍稍微感慨了一下,就没再继续多说了。
“我遭过的罪,未来我的两个儿媳妇就都不用再遭了,新时代,新气象,我就希望咱们家里人全都能和和气气,日子过的太太平平,每个人平平安安的,那就可以了。”
邵中诚笑呵呵的听着妻子唠叨,不时跟着点头附和,显然是非常赞同。
就在这时,李秀珍突然想到了关键的事,用手肘轻轻顶了一下邵中诚:“他爹,那姑娘是在砂轮厂上班,不管是在哪个岗位,应该也是正式职工吧?”
邵中诚对于自家儿子,还是很有自信的,“能去国营单位上班的,肯定是正式的。”
李秀珍顿时不再耿耿于怀两个人先搞对象而不跟家里知会交代的事。
她一心一意盼着这个家越过越红火,邵大河如果跟砂轮厂的女职工结婚,那以后就如她所愿,儿子的小家庭是双职工家庭,两个人都有供应量,而且是这么好的厂,人人羡慕不说,日子肯定不会难过到哪里去的。
就这样,哪怕没有打探出更多详细的东西,李秀珍也不再纠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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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长江到北京的第六天,他正跟这崔副厂长和周技术员一起,去找一个大学里的教授,咨询一些关于铝矿石提取的技术问题。
三个人,借了三辆自行车,从朝阳区出发,一路骑行了过去。
这条路,邵长江前段时间走了很多遍,已经很是熟悉。
崔副厂长跟周技术员以前虽然也都来过北京,但毕竟是隔了几年了,周围的变化比较大,去找地方,还是得依赖地图。
有了邵长江带路,一切方便了不少。
见过了专家之后,三个人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小饭店,一人要了一碗红烧牛肉面。
这可是改善伙食的好机会,邵长江还是第一次见到劲道顺滑的面条上,摆着那么大快的牛肉呢,他的搀劲儿一下子勾出来了,呼噜呼噜的一通吃,等碗都见了底,才肯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不要紧,正看到崔副厂长跟周技术员好奇的眼神,而这两位碗里的面,也才吃掉了一点点而已。
“年轻人,体力好,胃口也好,真是不错。看着长江吃东西,我这有胃病,常年没什么食欲的人,也有点馋了。”周技术员说完,也学着邵长江之前的样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崔副厂长打趣的说:“长江当时想要去篮球队当运动员,大概就是饿怕了,想找个伙食最好的单位,不亏到他的肚子。”
一番话,连周技术员带邵长江,全跟着笑了起来。
匆匆吃完了午饭,崔技术员带着样品和专家出具的意见报告,赶着回招待所去研究了。
崔副厂长则是跟着邵长江一起,骑车去了白家。
提前早已约好了要去拜访的,邵长江还特意把从郑州带来,送给白庚和妻子的礼物,都随身带着。
崔副厂长一路上都在跟邵长江聊着,之前没机会仔细问,现在快要到家门口了,才想起来这些琐事。
一聊才知道,邵长江在白庚家里住了那么久,除了知道白庚家里有六口人,与妻子全都有工作单位在上班,两个儿子陆续去部队当了兵,一个女儿是护士,另一个女儿正在上大学。
除了这些之外,其他更细节的就不知道了。
对了,他还知道白庚特别爱象棋,用痴迷来形容也不为过,没事懒得说废话,就愿意来一局。邵长江自从学会了以后,渐渐也有了棋瘾,只不过在铝厂内,他没时间下棋,即使偶尔很想,也没那个机会了。
“你啊,平时看着聪明的很呢,这方面倒很是迟钝。”
虽然是这样子说话,但崔副厂长显然并不讨厌邵长江在这方面的迟钝。
骑车过去,一路上走走停停,崔副厂长临时还去给白庚买了礼物,有茅台酒,有奶糖,还有饭店里买的卤肉等等。
可是花了不少钱和物资票呢。
邵长江看着,心里边不由的想,以前只知道崔副厂长跟白庚是战友,现在看来,关系得是相当的亲近了。
到了白家,才一敲门,白庚便大笑着,亲自迎了出来。
见是他们到了,立即用力的捶了下崔副厂长的胸口:“大崔,你是真够可以的,以前在连队,有好吃好喝好招待,就属你跑的最快,还总说什么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永远要赶上第一口热乎饭;可现在呢,我是望穿秋水、望眼欲穿,好酒好菜都备着好些天了,你硬是蹭到今天才到,怎么?做了国营铝厂的副厂长,你可就鼻孔朝天,看不起咱老战友给你预备的好菜喽?”
崔副厂长二话不说,举手投降:“白营长!白大哥!老兄弟!您讲话的时候可是要实事求是,不能信口开河的乱说。我哪儿会变啊,做什么工作担什么职务,那还不就是完成国家交下来的工作,我个人可是一直记得您的教诲,从不敢翘尾巴噢。来北京,一是为开会,二是要给铝厂的提炼的工艺,找一些新的技术支持,第三还要解决咱铝厂的人才短缺的问题;这些事儿可是一顶一的大事,哪样办不好,我回厂里都没法交代。这不,虽然是先公后私,但我也知道怠慢我的老大哥了,今天才从大学那边办完事,出校门就赶紧来了,一刻都不敢耽误。”
他把两瓶茅台,往白庚面前一送:“营长,你看,这可是好货。”
白庚接过,左看看右看看:“今晚就开,全都喝没,你也别走了,明天再回招待所?”
“我都站在这儿了,就没打算要走,撵都不行。”崔副厂长全不客气。
几年不见,战友情浓,兄弟情厚,手挽着手,肩并着肩,明明都很激动,可非得用那种云淡风轻的语气,大嗓门的吼着,笑着。
白庚的妻子,腰上扎着围裙,从里边小跑了出来,打过招呼后,就看见了邵长江,顿时笑吟吟的。
“小邵,快点过来,帮一帮我的忙。”
白庚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看你,来者是客,长江进门都没坐下喝口水,你可要拉着他去干活了。”
邵长江与白庚的妻子很熟,那是直接喊大姨的。
“白叔,您跟我们领导先聊着,我去后边帮大姨做饭。”说完,拎着东西就走。
路过哪处,该把带来的东西摆在哪里,不用任何人提醒,邵长江做的极其自然而到位。
白庚的妻子是有点小小的洁癖,非常喜欢整洁干净的环境。
她见邵长江如此,眼里可都是满意。
等坐下来,白庚才说;“你的这个秘书,选的挺不错,往后好好培养,肯定能成长起来。”
白庚的嘴里,极少会夸谁,尤其是像这样又有鼓励又有期待的夸赞,连崔副厂长都是第一次听到。
“营长,您是看好了这小子?”
白庚点头:“他留在国营厂可惜了,像这种,就该去当兵,保家卫国,沙场点兵。”
崔副厂长连连摆手求饶:“大哥,您可别见到好样的就想往部队送,咱们地方建设也得有新鲜血液补给,不然,保家卫国的战士是有了,可建设祖国的骨干标兵可要短缺喽。”
白庚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还那么抠,不就是一个秘书嘛,少了一个,你肯定还能再找另一个。”
崔副厂长直摇晃脑袋:“不是秘书,准确的说,他是我的学生,我可是打算下点大力气,给铝厂培养的好苗子出来。这事儿不可更改,我是下定了决心的。等会我就给您赔罪,多喝三杯,您可不要介意。”
白庚哼了声:“你想的倒是挺美,人不给我,酒还得多喝,便宜都要被你占足了。”
两个都不是真的在恼火生气,聊了一会,忽的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邵长江在厨房内探出头,奇怪的看着:“白叔今天好高兴,我们领导也很高兴,他们果然是好朋友。”
白庚妻子听到这话,从暖壶里给邵长江倒了杯姜枣茶,让他喝着。
其实把他喊进来,只不过是想让两个久未见面的老战友能没顾及的说会话,并不是厨房里真的有事要做。
“你们领导跟你白叔是过命的兄弟,一起当过兵,一起打过仗,一起挨过子弹,都是九死一生走过来的,很多老战友早就不在了,他们这些还活着的,自然要比旁人要亲许多。”
邵长江认真的听,虽然还是不很懂,但仿佛又能理解了一些。
“你回去以后,一切还顺利吧?”白庚妻子很是关心的问。
邵长江就简单的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给说了一遍,他实诚,连差点被铝厂给开除的那一段都说了,后来又是怎么连夜赶回到了厂里,怎么跟崔副厂长认的错,细致的给白庚妻子学了一遍。
这一声大姨,是白庚妻子让他改口喊的。
可能是称呼很亲近,再加上在北京的那些天,白庚妻子对邵长江也是真的很好。
邵长江喊着喊着,竟然真的越来越与她亲。倒真有点把她当成亲姨的意思。
白庚妻子认真的听完,对于邵长江当时勇敢承担责任,并且努力替自己争取机会的做法表示了肯定。
至于后来,他放下了骄傲,深刻反省认错,则提出了表扬。
“你还很年轻,年轻人难免会气盛,桀骜不驯,总以为自己那一套是对的。可你这次,就做出了思考,而后选择了一条最适合自己的处理办法,并且执行下来。大姨真替你高兴。”
正说着,院外有个声音,脆生生响起。
“妈,咱家来客人了吗?我看见外边停了两台自行车呢。”
白庚妻子露出惊喜之色:“是清然回来了。”
邵长江有点没反应过来清然是谁,他在白家呆的那段时间,并没有见过。
可是,名字却有点熟悉,好像白庚和妻子总会挂在嘴边。
“傻孩子,清然是我的小女儿,比你大半岁,等会你得喊一声姐。”
说这话,人已经迎了出去。
邵长江跟在身后。
就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长发披肩,身上穿着一套修身合体的连衣裙,脚穿的是一双布鞋。
其实是很平常的打扮,穿的衣服也选的是朴素的款式,可她身材纤细,举手投足之间透着温柔和教养。
那双杏核又圆又亮,似乎有什么开心事,就那么轻轻的弯着。
哪怕只是站在了那里,瞬间就已经成为了整个风景之中,最亮眼而独特的存在。
邵长江,傻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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