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完全独属于自己的房间之内,忽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即使很熟悉,廖小茹仍然是吓的一激灵,翻身而起,蜷缩着靠在了墙上。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眼底浮现出惊魂未定。
“邵大河,你怎么在这儿!”她左右看看,确定这里是她自己的宿舍,顿时有点恼火了,“你怎么进来的?”
邵大河指了指窗户,有一扇留着通风,没关严实,他是从外边翻过来的。
廖小茹简直说不出话来了,那扇窗,小小的,窄窄的,她是真的想不到,像是邵大河这样长的人高马大的身体,是怎么从那么小的位置钻进来的。
“你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邵大河把饭盒打开,放到一旁晾着,然后关切的问:“我等会送你去厂里的医院吧,哪里不舒服找大夫看看,开点药,很快就好了。对了,你是想先吃饭,还是先去医院,腿软不?我背着你?”
这样子殷勤,还赔着笑,和那天怒冲冲走了的绝情样子一点不同。
廖小茹撇了撇嘴,想起他晚上没去夜校白天没来早读,心里边还是有气。
可邵大河都已经坐在她旁边,挖了一勺大米粥准备喂她喝,眼神对上,他就先笑,又憨厚又讨好。
想起来那天,她气急,口不择言的说了不好听的话,刺激了他的自尊,那也是十分有错的。廖小茹神情缓和了下来,在床上重新坐好了,把饭盒接过来,意思是自己能吃。
可这两天,她只吃了几口水泡饭,胃里早就空了,手上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饭盒加粥的那么点分量,她却直接手上一软,如果不是邵大河还捏着饭盒的另一端,差点就翻了。
“还是我帮你拿着,你自己挖着喝。吃慢点,不着急。”
他挨着她坐下,小小的单人床,两个人有点挤。
他们贴的有点近,不合时宜,却又莫名的安全。
廖小茹的脸愈发的红,看不出是病的,还是慌的。她吃了一口,咕咚咕咚咽下,这是大米搀了小米熬成的粥,加了红糖,卧了个鸡蛋,还放了两片生姜,因此粥的味道挺怪,香甜里还带着姜的辣味,喝了一小半,廖小茹的身子就暖了,她感到自己在一股股的冒汗,几日来的不舒服,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整个人还是感觉有点轻飘飘,但她已经可以下床站着了。
“这个真好,哪儿的?”这种粥,食堂是没卖的,廖小茹心里有数。
“我娘熬的,她说很补,生病了吃这个准没错。以前在东北老家,女人生完孩子,也会吃这个,补大人还能下奶……”
廖小茹听到一半就听不下去了,她红着脸,匆匆忙阻止。
“邵大河你说什么呢,羞不羞啊?”什么生孩子下奶,他说的大大方方,她听的浑身发烫,就好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到了似得,心底一阵阵的虚。
邵大河又笑了几声:“生孩子的事儿事儿都是我娘说的,我就是重复娘说的话,总之就是很补身子,你再喝点,把鸡蛋也给吃喽,如果好吃往后我再让娘给你煮。”
廖小茹已经把饭盒给接过去了,但一听这话,咂摸出来了一点别的意思。
“你娘……她知道我了?”
邵大河没吭声,站起身,去找暖瓶,想弄点热水给她洗洗脸。可是,廖小茹也是两、三天没出去打热水了,暖瓶里的那点水,早就没了热度,他全倒出来,准备一会出去的时候带走,灌好了热水再给她送回来。
“邵大河,你别不吭声啊,你是不是把咱俩的事告诉你娘了?”
廖小茹脸色大变。
她这场病,起因不就是有人去跟老吴主任举报,然后老吴主任就带人来堵她和邵大河,她是又惊又吓,才被一股急火给打倒下了吗?
与她所预想的没有错,外界对于她这样的人,充满了仇视意味,他们是绝对不会允许,邵大河跟自己搞对象,更别提以后结婚了,绝对是很多人要跳出来各种劝邵大河三思再三思的。一切才刚刚开始,邵大河怎么就敢大大方方的跟家里讲了呢?她几乎能想到,她的爹娘如果知道了,邵大河找的对象居然是她这样的出身,绝对是所要跟他急的。
“这事儿不是我主动说的,是我娘猜出来的。不过,你放心吧,我娘问我对象是谁,我没说你的名字。只说你最近生病了,身体很不舒服,所以娘才熬了这个粥,让我带过来给你。”
廖小茹的紧张,减缓了些。
看她又低头去喝粥了,邵大河就笑:“我娘是个特别好的人,她知道了也没什么,早就盼着我找对象娶媳妇呢,她如果我知道未来的儿媳妇是像你这么又好看又有文化,甭提得多高兴。你不知道,我娘那个人,天生就喜欢亲近文化人,以前村里没有学校,小孩不能读书,我娘就把我俩送到一个会写字的周先生家里去,晚上跟着他学认字,总给周先生送鱼送吃的,就怕周先生不愿意带我俩了。后来,周先生响应号召,在村里办起了扫盲班,村里都是一帮妇女过去,可我娘还非得要我和我弟弟过去。你想想看,像你这样子会说好几种外国话的厉害姑娘,她怎么会不稀罕。”
廖小茹静静的听着。比起邵大河的热烈期待,她并没有随之附和。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邵大河啊。
哪怕是邵大河的娘,她能不介意她的出身?她能愿意,因为她一个人,而影响到了她全家?
砂轮厂的姑娘多的是,邵大河又不是找不着对象,选择她,才是最瞎了眼睛,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
“喂,小茹,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吗?”邵大河忽然凑了过来。
她一惊,回过了神:“我没有啊。”
顿了顿,她又露出了苦涩的笑:“但很多事,本来就存在,不是说不去想它就不存在。大河,我觉得我们俩的事,真的要保守秘密,现在不是时候,绝对不是时候……”
“廖小茹!”邵大河打断了她的慌里慌张。
平时说起来任何事,廖小茹都能淡淡定定的过得去。
唯独讲到这个,廖小茹就慌的不行,眼睛里全都是急躁。
“好了,你的脑袋瓜就不能安静一会,生病了就好好养病,其他事以后再说。”邵大河催着她把饭盒里的粥全都吃了,又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小把红枣,“这个也给你,听说女人吃了很好。”
廖小茹哭笑不得:“你都是在哪儿弄到的?这可是好东西。”
“想想办法,弄一点给你解解馋,这个不难。小茹,你一定要好好养着,几天没见到你,我心里边慌的很。”
宿舍内不难久留。
左边右边,都还住着其他的女职工呢。
邵大河是从窗子爬进来的,也不好从门离开,万一被人看到,廖小茹这边不好解释。
这是个人言可畏的年代,道德水准要求的很高。
他心里边虽然觉得是堂堂正正的处对象,没必要躲躲藏藏、鬼鬼祟祟,但廖小茹实在太在意了,他不想惹她心里不舒服,就按照她的意思来了。
……
日子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
邵家的每个人都忙着自己那一摊事儿。
黄河的水,随着春暖花开,逐渐上涨。汛期到来,邵中诚明显极忙,一两个月都不能回家。
这天回来,可以连修十几天,是个悠闲放松的长假。
邵中诚进门,到头便睡。
邵永梅放学了去喊他一回,邵大河下班回来又去喊他一回,邵中诚迷迷糊糊的应了声,很快又开始打起了响亮的呼噜。
李秀珍今天是最后一个回家的,因为并不是每个月邵中诚固定回家的日子,她进门发现他在,也有些惊讶。
进屋推了他一下,低声喊:“老邵,老邵,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累成了这样?”
邵中诚强撑起来眼皮:“他娘,我有点饿了,去给我煮一碗面,要加醋,还要加辣子。”
说完,翻了个身,继续打呼噜。
李秀珍知道现在他醒不过来,就干脆让他继续去睡。
厨屋里的面不多了,混了些苞米面,做了手擀面。
两个鸡蛋炒散,院子里自己种的青辣椒切碎了一个,再加上自家发酵制作的黄豆酱,还有一些其他的小菜,炒在一起,真是香极了。
邵大河揉着鼻子就走进来了:“娘,我闻着都饿,还有多做的没?”
邵永梅也是一脸期待:“娘,哥要是,那我也要,好香呀。”
李秀珍见这一大一小的馋猫双双趴在那儿,眼睛里全都发亮了,便虎着脸瞪了他们一眼。
“你们晚饭不都吃了吗?还来跟你爹抢面条吃,臊不臊的慌?”
邵大河笑着抓后脑勺:“今天厂里边煮的是白菜炖粉条,还限量,一人只能买一碗,根本没吃饱。”
邵永梅也一起跟着直点头:“今天我在家里吃的是红薯稀饭,只煮了一碗,也没吃饱。”
其实晚上饿一点,他们都习惯了。
可鸡蛋辣椒酱的味道也太香了,油汪汪的往面条上一铺,旁边再放上一圈烫熟的嫩芽红薯叶,邵中诚爱吃生蒜,李秀珍在做面条的时候,总不忘了捣点蒜泥,挖一勺拌里边,那味儿,好吃的恨不得能把舌头给咬掉了。
都已经过了晚上十点,正是一天里肚子最空的时候,晚饭早就消化了。
邵大河和邵永梅眼巴巴的瞅着,直到李秀珍又挖了一碗面出来,给他俩一人擀了一小碗面,这才眉开眼笑,欢呼着去摆碗拿筷,准备一起吃。
“一个一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李秀珍叹了口气。
鸡蛋辣椒酱怕是不够分三碗,她又把之前蒋婶送的那块腊肉给拿了出来,切了好些肉丁,用炒鸡辣椒酱的锅子,翻炒起来,不放油,就加点白萝卜丁,也可以做配菜放进去。
这时候吃吃喝喝的没那么讲究。
况且这种动放一点、西放一点的拌面条,味道本来就很好。
邵中诚睡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都觉得这一觉睡的不满足,居然在闻到了鸡蛋辣椒酱的香味之后,自动就清醒了过来。
他去洗了一把脸,来到桌边坐下。
李秀珍把过年时候剩下的半瓶白酒也拿来了,给邵中诚倒了半杯,递了过去:“老邵,最近河上事儿多?你怎么累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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