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副厂长还没生出来些许担心的时候，邵长江的表情已转为和缓，迅速的恢复了正常。

这个变化，若不是崔副厂长一直在盯着他，或许都发现不了。

邵长江笑着，听大家议论了好一阵，才公布了真正的答案。

“那边不接收我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年龄问题，北京的小运动员，不到十岁就已经通过层层选拔，加入球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开始艰苦的训练，只有像是这样，从小练到大，下了苦功夫的，才能真正成长起来。我呢，喜欢上篮球的时候，就已经快十七岁，已经快长成了，所以……”

“所以，你是被小孩给打败了啊。”

邵长江也不恼，跟着笑了起来，还特意强调：“你可别小瞧他们，个个全都是了不起的厉害小孩，比不了啊比不了。”

聊了这么久，大家已对邵长江少了许多偏见，多了更多的理解。

还不忘安慰他呢：“小邵，别失望，等回厂里，让咱们铝厂的热心大姐，给你介绍个好对象，早点成家，然后生个儿子，你就好好养这个孩子，等岁数到了，你把他送篮球队去，你完成不了的愿望，让你儿子来替你实现，这不就行了。”

邵长江闹了个大红脸。

他可从来没想到这种事，也没那份心思。别人拿这个做话题的时候，他再没了侃侃而谈的能力，只能捧着罐头瓶里的茶水，猛喝几口。

毕竟要去的是北京，那是中国的首都，是每个中国人都向往着的地方。

大家笑闹了一会，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聊起对北京的期待。

其中有两个曾经去过北京的职工，自然的开始介绍起了北京的状况。这样的对话，很容易让他们变为人群中的焦点。

邵大河听得出了神，尽管别人口中的北京，他才去过不久，还深刻的停留在了印象当中，可他依然非常愿意听一听，并且莫名的生出了一种骄傲的感觉。

就在这时，肩膀忽的被人拍了拍。

他抬头，见是崔副厂长招了招手，便站起身来，跟了过去。

一直走到了两节车厢间的连接处，离那些笑声、谈话声远了很多，崔副厂长才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摸了一包烟出来。

很自然的拿了一根，递给了邵长江。

“我……我不会。”邵长江神情窘迫，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烟呢。

崔副厂长如往常哪有，不放过任何一个提点他的机会。

“递烟接烟，这也是身为秘书要学习的一项内容，因为你将来可能要面对的是很多大领导呢，人家给你烟，即使你不会，也要先接到手上，这是一种礼貌。”

听到这话，邵长江连忙双手把烟接了过来，但也没有要点起来的意思。

崔副厂长哈哈大笑起来，心说自己今天是怎么了，竟然有些心急。

他顺手又把烟给拿了回来，塞回到烟盒里去：“算了，吸烟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还是别学了。将来……将来真的碰上这事儿，记得怎么处理就成了。”

“领导，我记住了？”邵长江认真的点头，依然年轻且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对长者的信任。

那种眼神，让崔副厂长想起了远在老家，跟妻子一起生活的大儿子。

“大河，你刚刚才知道，省里也有篮球队，而且咱们河南省也是有的。怎么样？有什么想法吗？”崔副厂长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悠长的吸了一口。

那烟雾缭绕起来的时候，他没急着催邵长江回答，十分有耐心的等着。

“领导，省里和市里都有篮球队的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他低着头，幽幽的说：“我不否认，在我第一次知道的时候，我心里边又有了新的希望，也想着，北京这边不要我，那回郑州以后，是不是要去省里再试试，没准就有希望了呢？”

“嗯？那你怎么没去？”崔副厂长不急不躁的继续问了下去。

邵长江想了一会：“您不是说过了吗？国有国法、厂有厂规，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既然北京那边都不行，回到省里难道就行了？我仔细想了又想，即使省里没要求那么严格，肯破格收我进入，我真的能打好吗？”

“小邵，你居然不自信这个？”崔副厂长笑了。

邵长江从前是个什么性子，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只要摸到了篮球，站在篮筐下，他的神情，便是绝对释放出“我最厉害”的信息。

他身材高大，有股子蛮力，横冲直撞过来，瘦小一些的对手根本不敢拦他。

崔副厂长还亲自去看过邵长江比赛呢，不得不说，非常精彩，引得不少人连连拍手呢。

可这样的邵长江，今天竟然在他面前，有了自我怀疑。

“你的球，打的很好，每年春秋两季，厂里边都会有篮球比赛，厂部这边还打算推选你参加呢。小邵，你可别在这个时候，先不自信起来，我可是指望你拿个第一名回来。”

这话当然是有些开玩笑的意思，但话语之中的鼓励，邵长江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他望着崔副厂长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领导，我也不是不自信，我只是觉得，我真的错过了成为篮球运动员的最佳年纪了，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有点遗憾，可错过了也只能是错过了，不可以过于执拗，死拽着明知道不可行的事不撒手，那就有点傻了。”

想起来了北京回郑州的路上，他所生出来的一点感悟，此刻似乎正是与崔副厂长聊一聊的绝好机会。

“我还是很喜欢打篮球，一有时间，我就想下场，打上几把，出一身大喊，甭提有多爽快了。我可能永远不会放弃篮球，但也只是把它作为一种爱好，至于工作，我要选一样我能够学的会，完得成，做的好的事，好好努力，好好拼一拼。”他打趣的自嘲：“不会是每一样，我都岁数大了没赶上吧？总是有一样，让我在最合适的年龄，好好赶上的呀，我想站在和别人同样的起跑线前，全力以赴的去试试。这不也是一种比赛吗？我非常想赢。”

说了这么多，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想表达的事给说清楚。

一抬眼，看到的是崔副厂长眼底的赞许。

邵长江顿时不好意思，脸都有点红了，局促不安时，他就一个劲儿的挠头发：“领导，我这就是随便瞎琢磨出来的。”

崔副厂长不说话，猛吸了几口烟，只剩下烟蒂的时候，捻灭掉，丢在了一旁的烟灰缸里。

“走了，回去。”

“领导，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邵长江这边还等着崔副厂长教育几句呢，他都做好了准备了，谁知崔副厂长竟然一句话都不说。

他不知所措，跟着回到座位上，有几次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火车沿着铁轨，一路向前，直奔北京而去。

第二次远行，同样的目的地，可身边有这么多同厂的职工陪着，他的领导也挨着他坐在一旁，邵长江心底里并没有不安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好像是这一辆大火车似的，正在人生之中看不见的铁轨之上，一路向前飞驰。

虽然将来是怎样，经历什么样的风景，遭遇什么样的故事，他完全无法预料。

但年轻的邵长江心里边，更多剩下的只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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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小茹跟邵大河莫名其妙的吵了一架之后，就总觉得脾气暴躁，浑身都疼。

她一开始还举得自己的气性大，被邵大河顶了几句，她又冲动的提出来不处对象了，闹成不欢而散的局面后，邵大河干脆连夜校都不去了，完全不给她和好的机会。

第二天一早五点，如往常一样，廖小茹去了平时约好的地方。她带着一些期待，希望邵大河在经过一晚上的思考之后，能明白她的苦心，准时的过来，那样她会给他一个台阶下，顺便揭过昨天的不愉快，又不是多大的事，不就顺顺当当的过去了吗？

却不想，邵大河没来，反而是那天差点堵着她跟邵大河在一起的职工领着老吴主任来了，见面便是一通劈头盖脸，话说的难听极了。

廖小茹一开始还以为是邵大河翻脸不认人，不跟她处了，就跑去厂里边举报她呢。

可听完了职工跟老吴主任你一句我一句的训斥，她明白过来，这俩人纯粹就是过来堵人的，准备抓个现形，让她和跟她清早会面的人，彻底暴露。

反而是这样，廖小茹才紧张的脸色惨白，觉得这下完了，她最担心的事竟然这么快就发生了。

几分钟后，只要邵大河以来，准是被逮了个正着，到那时，真不知道要怎么遮掩解释。万一邵大河没绷住，把两人处对象的事给说出来，还不知要闹到多大的地步。

男职工把廖小茹拉到一旁，警告她不准做暗示。

老吴主任背着手站在那儿，怒气冲冲的等着，来之前，男职工已明白的说了，那天他清晨一大早碰到的就是邵大河，而且他怀疑邵大河早起去见的人是廖小茹。

老吴主任果然在这儿先堵到了廖小茹，先入为主，就信了男职工的话。对邵大河有多大期待，此刻心里就有多大的怒火，他真是咬牙切齿啊，脑子里想着，等会如果邵大河真来了，他一定不会顾念任何事，直接把他和廖小茹交给厂里专管这些烂事儿的委员会去处理。

绝对不能让一只臭鱼，腥了一锅汤。

可左等右等，不见人来。

半小时过去，一小时又匆匆而过，天色大亮，厂区里也有职工来来往往，上早班的，吃早饭的，热闹极了。

廖小茹心里知道这是邵大河还在生气，连早晨都不来跟她练习口语了。

可她同时在心里边也是松了口气，转而冲着老吴主任和男职工瞪着眼。

“怎么？我成分不好，就不能早起了？我成分不好，就不能自己出来练练口语了？我成分不好，你们就可以随意诬陷人，想怎么糟践就怎么糟践了？”

她气的脸色胀红，声音越来越大，引来了不少职工，可廖小茹目前就是要得理不饶人，她是巴不得，人来的越多越好。

“是厂领导安排的，让我去厂里夜校代课教德语，我又不是外国人，天生就会他们的语言。我之所以能教，也是因为我是下了苦功在学。平时工作那么忙，晚上还有事，我不早起，我什么时候学？现在倒好，早起也是错了，没人鼓励没人表扬，居然还大张旗鼓的来抓？”廖小茹本来因为邵大河，肚子里已是满腹的怨，恰好这个机会，就冲着老吴主任和那个男职工发泄出来。

周围那么多职工，虽然不愿意替她说话。

但老吴主任和那个男职工还是很理亏，脸上渐渐挂不住，匆匆的就走了。

等到看不见这俩人，廖小茹的心情才彻底放松下来。

可能就是因为一紧张一惊吓，再一放松一舒缓，她竟然头晕目眩起来，回到宿舍之后，便发起烧，一会浑身冷的直哆嗦，哪怕裹着被子也感觉不到暖意，一会又热烫的像是下水的烹煮的虾，浑身都释放着难以忍受的热度。

后半夜，又吐又拉，折腾的不行。

好不容易精力耗尽，她才拖着被抽空的身体，重新钻回到冰冷的被子里，睡了过去。

人的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也就忘了邵大河和那些难过伤心的事了。

这一睡，昏天暗地，除了期间曾爬起来一次，喝了口水之外，廖小茹就几乎没有移动过。

她爸妈前几年已经去世了，家里其他的亲人也都不管她。

一直以来，顶着家庭问题，她艰难的活着。

从不敢想太多，就怕把聚在心底的那股精气神给想散了，她也就真的熬不下去了。

转眼又到了夜里，窗外的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廖小茹忽然间，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味道，还带着一股特殊香味，甜甜的，引人食指大动。

那是，大米粥？

她难道是生出来幻觉了吗？

自己的宿舍里，连口凉饭都不剩下，怎么会有大米粥呢？

“廖小茹，你饿不饿？我这儿有热乎乎的粥，还加了一勺红糖呢，可好喝。”邵大河的声音，竟然就在她的床边响起，故意诱惑的说：“只要你不生气了，我就给给你吃，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