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六点，立即结束。

廖小茹要回宿舍去做准备，邵大河跟在她身后，不舍得分开，想送她回去。

这样的行为，让廖小茹皱起了眉。

她觉得，必须得跟邵大河认真的谈一谈。

“大河，我们以后在厂里，还是要保持距离，注意影响。”

邵大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你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备受打击的样子，廖小茹便知道他是想错了，连忙解释：“我的情况，你也是很清楚的，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并不是你说不在乎，就真可以什么都不去理会，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邵大河急着想要辩解，廖小茹摇头，截住他的反驳，继续说下去：“你能不介意的我出身，我非常感激，大河，你是个善良的男人，你有一颗无暇的心，我昨晚上回去睡不着的时候，翻来覆去的想了很久，其实从理智角度去考虑，我不应该答应跟你发展出工作以外的其他关系，这会害了你。”

“我不怕。”他气恼恼的*。

“我知道你不怕，但是我怕。大河，你没有过与我一样的经历，你不知道那些闲言碎语、异样的眼神，集体的排斥，和无法抗辩的罪过是有多么可怕，我承受过，我知道那种滋味，所以我才不想让你去感受同样的痛苦；尤其是，这种痛苦是我带来的，我就更加不能忍受。”廖小茹的神情认真，她与他的双眼直视，诚恳的表达着自己的内心。

她坚信，有些难听的话，讲在这段关系的最开始，对彼此都好。

她更坚定认为，稚嫩的幼苗，必须精心呵护，遮阳挡雨，才能有机会茁壮成长，化为未来的参天大树。

她心里有多重视，此刻就有多坚决。

“邵大河，你想跟我在一起，就得听我的话，在人前跟我保持距离，不亲昵，不靠近，不让任何人发觉我们的关系。你答应我，我就跟你处。”

邵大河恼火的反问：“藏能藏的了多久？难不成要一直鬼鬼祟祟的避着人？”

“能藏多久就多久，能避多久就避多久，我一直坚信，因家庭成分问题而加注在我身上的评价是不正确的。既然是错误的事，总有一天，会有人站出来纠正，我等着，等到了那一天到来时，我就赢了。”她的目光是那么的坚定，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次不公平的对待，她哭过、难受过，但这样的念头，从来没改变过。

“谁知道要等多久？我不想跟你一直这个样子，那对你不公平。”邵大河是在替她委屈。

感受到了这份炙热的关怀，廖小茹笑了。

“世上哪有绝对公平的事呢？对我来说，有个像你这样子健康积极的男人，亲口对说我，想要跟我在一起，未来甚至还想跟我结婚，我就觉得命运已在补偿我呢。所以，大河，你真的想跟我在一起，就陪着我一起等待那个希望，它会到来的，它一定会到来，你相信我，好吗？”

她说的很动情。

邵大河的心里边却是很没底。

可是，理智已然在告诉他，廖小茹所说所讲，其实是对的。

“总要有个期限，万一一直没那天怎么办？我还是想跟你结婚，结婚以后，瞒是瞒不住的，迟早全厂都得知道。”他心疼她，发自内心的心疼。

少年人有少年人的坚持，他想要做的事，哪怕再难，也得想办法去做到。

廖小茹感动的流出了眼泪，她抬起手，小手指弯曲成勾勾，送到他面前。

“那我们就约定个期限吧。”

邵大河看着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没急着勾上去做出约定：“什么期限？”

他要听完了她的想法，才能给出回应。

“你努力，拿到一个去国外培训的机会，然后好好的学习技术，最好能成为技术骨干，劳动模范，等你回来的时候，如果你是像现在这样坚定，想要跟我结婚，那我们就去领证，好吗？”

邵大河在心里默默算了下，这样的一个时间段，大约需要三年左右。

三年的时间，不算短，但也不算长。

他真的去了另一个国家，就没办法守在她身边，万一因为与他结婚的事，廖小茹再被厂里的人欺负，他那时候非急死不可。

廖小茹的想法非常正确，为了以后长长久久的生活在一起，眼前的忍耐与克制是十分有必要的。

在把手指有勾上去之前，他不忘补充了一句：“你也得答应我，人前按照你说的那些去做，人后我们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别人谈对象怎么样我们就要怎么样，不能区别对待，更不能永远拿同一个借口，抗拒我的接近。”

这种事，廖小茹当然是会答应的，她的手心里还攥着余温犹在的烤土豆呢，正是邵大河的这份独一无二的关心，才让她生出了一些期待啊。

“好好做好准备，用不了三年，你肯定会变成我媳妇儿。”

邵大河攥住了她的手指，下巴骄傲的抬高，那是一副“我看上了就是我的，谁也别想跟我抢，谁抢我收拾谁”的强烈笃定。

好大男人啊。

但廖小茹很喜欢，她觉得安全。

……

有了那个约定，邵大河的心里边跟着就树立起了一个明明白白的目标，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应该从哪里去努力。

果然，在厂里，他跟廖小茹保持好了安全的距离，只要有其他职工在，哪怕在厂区内遇到，他也克制着目光，没有再追着她去看。

但深夜、清晨，以及所有不被人注意到的时光，他几乎都守在了她身边，热情洋溢的享受着年轻时的这一段炽烈的情感。

两个人怀揣着别人都没发觉的小秘密，平淡无奇的生活，也多了几分特别。

廖小茹脸上的笑容和轻松，与日俱增。她在砂轮厂没有亲朋好友，甚至连一个能闲聊的人都没，可当她有了邵大河，那挥之不去的寂寞忽然就消散了。

邢大姐和老吴主任那边，也发现了邵大河的变化。

“这个小伙子，真是个好样的。放哪儿都放心，脑子活，人也勤快，一线的工作又忙又活，他每天忙的乐呵呵，单是这份心态，就值得鼓励。”老吴主任这边已经收到了一线小组长的申请，他是很希望能把邵大河留在他们那个标兵小组，往后不要再调来调去，像是这样能干的职工，谁不稀罕呢。

“最近他也很听话，夜宵那边学的不错，放学后也没跟那个女老师再多说话。不过啊，厂里好几个大姐都过来打听，想给小邵介绍个对象呢。我跟他提了两次，他倒是不愿意，唉，还是个没开窍的傻小子呢。”像是邢大姐这样热心肠的，最喜欢的就是给厂里的未婚青年们保媒拉纤，尤其是看着邵大河越来越优秀，心里对这个精精神神的棒小伙相当看重，更别提，她还是车间安排去带邵大河的师傅呢，几层关系下来，邢大姐平时对他是真的不错，有好事儿时总要多想几分。

“还年轻着呢，不着急考虑个人问题，用不了多久，领导就该考虑培训的人选了，万一小邵被选上了，将来可是不一样了，现在就开始拖家带口，太影响他进步了。”

两个人的闲聊，在邵大河捧着饭盒走过来后，自然停住。

“您二位还不去食堂打饭吗？这都中午了。”邵大河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笑，一口白牙，特别引人注目。

“等会再去，不急。”老吴主任笑呵呵的看着他：“你不去车间跟工友们一起吃？我可是听说了，你们那儿的烩饭做的非常不错，你一口我一口，吃出并肩亲密作战的好工友啊。”

邵大河也跟着笑：“今天食堂里供应的是糊涂面条，可没法放在一起大家分着吃，那不变成黏糊糊的浆糊了，我这正打算去外边找个树荫地，吃完了顺便休息一下。”

老吴主任把饭盒接过去，打开看了看：“你这打的够多的，能吃的完吗？”

满满当当的一饭盒，怪不得看他是用双手捧着。

邵大河不慌不忙的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借口：“最近干的重活多，不吃饱了可跟不上生产进度。我们队长说，车间里的这批货是要出口，卖出去赚外汇呢，这是国家交给我们的重要任务，得保质保量，还得如期完成。我要多加一把力气，跟老职工们多学一点。”

这番话可以说是准确的说在了老吴主任的心坎上，他最近也是在为了各个车间的生产进度操心呢，倒不是怕完不成，而是总惦记着要减少残次品，尽量多交合格的产品出来。他跟几个车间主任开了好几次会，一起探讨着合适的解决方法。

又聊了几句，才放邵大河离开了。

“邢大姐，往后小邵你还是得多看顾着些，这样的年轻人多了，能在咱们厂内形成一种人带人、人影响人的积极氛围，我看这就很好嘛。”

邵大河直到听不见老吴主任的声音，才加快速度，一路小跑，从车间后边的小路绕了一圈，最后来到厂部后的档案室，从小门钻进了黑漆漆的走廊。

他最近来了好几次，已经渐渐习惯了这里的黑暗。

有几处很低的地方，他也知道迅速弯腰，不会再磕到碰到。

一听到脚步声，廖小茹就把办公室的门打开，探头出来，小声的说：“你怎么又偷跑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