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偷奶糖的贼

廖小茹回到宿舍的一路上,都一直在笑个不停。

直到躺在了自己的小单人床上,嘴里还剩了半块糖,她再舍得不囫囵吞枣的咀嚼咽下,努力克制着,一点点享受着那奶香四溢的香味。

这一夜,廖小茹睡的很安慰。

她似乎感受到了,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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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后,每天晚上,夜校下课。

邵大河都会送廖小茹回去,但并不能明目张胆的一起走,而是得讲求点策略。

为了最大程度的避免麻烦,他们会在离开教室后,便不再交谈。

一前一后,隔着几米远,有时候是廖小茹走在前邵大河跟在后,有时候是邵大河走在前廖小茹跟在后,人就是这样,不需要交谈,只要知道有个人与自己一路同行,便是心无畏惧,再黑的夜晚,也照样能够安然度过。

邵大河是廖小茹在砂轮厂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廖小茹小心翼翼的保守着这个秘密,不敢跟任何人提起,不敢在人前表露,她想,她得好好保护这唯一的朋友,至少不允许自己的问题,连累到了邵大河的人生。

而接下来,在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后,廖小茹开始思考,该怎样帮助邵大河。

又一晚,廖小茹捧着邵大河给她的蒸红薯,吃了几大口后,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

“从明天起,你五点钟来厂区,就在仓库中间的小路见面,我来给你补德文。”

邵大河大吃一惊:“廖老师,您这是在恩将仇报吗?我护送您老回宿舍,还从家里边顺来美味的蒸红薯孝敬您,您居然还要剥夺我少的可怜的休息时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五点钟我哪里起的来,太困了,熬不住。”

廖小茹脚步一闪,拦住去路。

她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选派去民主德国培训的人选,必须要比同期学习的职工更加优秀才能入选。课堂上,你在学,别人也在学,大家水平都差不多,想超过别人,就得背后悄悄下苦功。邵大河,我们早起练习德语吧,只要你能坚持住,我有信心,在选拔之前,你可以顺利的用德语来进行日常对话。”

“还是……不要了吧,这样你也太辛苦了,本来就是从早忙到晚,难得休息,这还得为了我起早,我不忍心。”邵大河说的是真心话。

跟廖小茹接触越多,了解也就越深。

她的家庭成分太高,爷爷是从前有名的地主,在郑州的周围拥有不少土地,家里雇了佃户来做长工,据说还有一些老铺子,做着药材、粮油和杂货的生意,积攒了不少钱财。

廖小茹的父亲是受过极高教育的知识分子,出国留过学,会流利的使用英语、德语和日语。廖小茹的母亲是本地的另一位富家千金,也曾读过女子师范。夫妻俩可以说是门当户对,有着相似的经历,非常恩爱,相敬如宾。

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廖小茹,自小便接受了非常好的教育。除了读书认字,她的英语和德语都是跟父亲学的,到了十三岁时起,已能使用这两种语言阅读、交流。

她甚至还跟随着父母出国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眼界跟阅历,比同龄人不知要超出了多少,这也是为什么,她身上有种独一无二的气质,是这个砂轮厂的所有女工都比不了的。

后来,变故陡生。

巨大的浪潮席卷了这个小资产阶级家庭,他们没能从历史的齿轮之中逃脱,更没有成为凌驾于世代之上的幸运儿。

廖父、廖母相继去世。

廖小茹因为家庭成分太高,吃了数不清的苦。

但也因为她的语言天赋好,对于英语和德语的流利运用,可口译,可翻译,还能做老师,这才让她在这个缺少实用人才、但又十分看中家庭成分的年代里,在厂里给自己找到了一处安稳生活的地方。

与童年时代的美好完满的生活,当然是不能比。

但只要能活下去,现在即使难一些,也已经很好了。

廖小茹是个做出决定,便会坚定执行到底的个性。她一眼便看穿了邵大河的欠缺是在哪里,更清楚从哪里下功夫去补足,才能用最短最有效率的方式,帮助他从所有选中去夜校学习的职工里脱颖而出。

邵大河五点钟到达约定的地点,他要大声的背诵,与廖小茹用德语沟通,还要不停的纠正自己的发音。

廖小茹严厉极了,完全不讲情面,如果同样的错误犯的次数太多,她甚至还会拿预备好的竹条抽他的腿。

邵大河不止不能生气,他还得每天想尽办法从家里拿些吃的过来,给瘦的没有二两肉的廖小茹补身体。这是在他知道了廖小茹每个月的工资、粮票只有正式职工的一半后,便做出来的决定。不然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让她再饿晕一次吧?毕竟是为了自己在劳心劳力,邵大河觉得自己有义务让廖小茹吃的好一些。

于是,家里的李秀珍有些疑惑的发现,家里的吃的消耗的越来越快,餐盘里剩下来的饭菜经常无故失踪,草篓里放着的鸡蛋是一天比一天的少,甚至从小饭店带回来的杂粮馍也不翼而飞,问了邵中诚,邵中诚说没看到,问了邵大河,邵大河说他没吃。

家里就那么几个人,谁都没动,难不成这些吃吃喝喝会自己长脚跑了不成?

不过家里没外人,即使吃的没了,也只会是家里人给吃了。

如今的邵家,除了小女儿之外,其他人都在上班,而且工作也都不错。

李秀珍没有介意,没有追问,反而是每天多留一点吃的,就怕悄悄翻厨房找吃的填肚子的孩子们会吃不饱。

直到这天,邵永梅哭着捧着只剩下一块糖的袋子来找李秀珍。

“娘,大哥把我的奶糖都给偷吃了,你快管管他啊,让他赔我糖。”

李秀珍一看,糖就只剩一块了,孤零零的躺在袋子的底下。

“梅梅,你哥又不爱吃甜的,他怎么会偷拿你的糖,是不是你自己吃着吃着,算错了数?可不能诬赖自己哥哥啊。”

邵永梅哭的更大声了:“就是他给吃没的,这包糖,二哥给我带回来以后,我一直舍不得拆开吃,后来有一天我忍不住了,就吃了一块,之后我再没吃过,一块都没吃过!”

这个就,蒙不过小丫头了。

李秀珍把女儿搂进怀里,想着该说点什么,再安慰安慰这个可怜的孩子。

“二哥一直不在家,就只有他知道我的糖放在哪里,呜呜呜,大哥太坏了,我要跟他绝交,以后我都不会再理他了。”

这一晚,邵大河上夜校回来后,罕见的没在家里找到深夜加的那一餐。

他娘、他爹还有他妹妹,三个人一字排开,坐在椅子上,全都是气呼呼的瞪着他。

“说吧,你是不是偷拿了你妹妹的奶糖?还全给吃了?”李秀珍开口。

“没有啊,我拿小孩的糖做什么?别冤枉我。”邵大河装傻,眼睛贼溜溜,左看看右看看,故意想岔开话题。

“娘,今晚上吃什么?我好饿,晚饭极喝了一碗玉米碎,肚子早空了。”

“糖纸就在你的日记本里夹着呢,我们已经找到了。”李秀珍看了女儿一眼。

邵永梅立即机灵的跑回房间,把翻了一下午,终于找到的证据,给搬到了桌子前。

这下罪证确凿,邵大河无法抵赖了。

糖的确是他拿的,一天一块,没事就找机会塞廖小茹的嘴里去。

他是真的很喜欢看着廖小茹一脸意外,明明是想斥责他,却舍不得吐了奶糖,便只能鼓着脸,气呼呼的瞪他。那副模样,有趣极了,他想看,就带着一颗糖,寻找机会。其实廖小茹也是时时防备这种事发生,哪怕奶糖再好吃,邵大河老用这种方式往嘴里塞,她也是不乐意的。

可邵大河就像是找到了挑战的目标似的,三天两头,一定得来一次。

糖给廖小茹吃了,糖纸他也舍不得丢,自己带回来,找了个日记本夹在里边。偶尔看到,他准能想起廖小茹气的不行,但拿他毫无办法的模样。这样,早晨起来被她不留情的教育发音不准确,而一遍遍的背诵那些拗口的德文时所承受的痛苦,就全发泄干净了。

直到今天,奶糖基本消耗殆尽。

邵永梅也忽然想起来她还有一包糖,打算找出来吃一块奖励自己,结果发现奶糖袋子已空的事实。

半夜十一点半,全家齐上阵,邵大河被堵在了房子的中央。

“说吧,你偷你妹妹的糖,你是怎么想的?”李秀珍不客气的给了人高马大的儿子一巴掌。

进厂后,吃的好了很多,邵大河不止壮了,个子也好像更高了。

李秀珍打他一巴掌,邵大河不疼,她自己的手却疼的不行。

心里有气,可又有点想笑。

于是强绷着脸:“你是不是最近还偷拿家里的鸡蛋?”

“娘!”邵大河瞪圆了眼睛想否认。

可是,知子莫若母啊,这是李秀珍自己养大的儿子,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神情里根本藏不彻底的心虚呢?

“还有每天家里剩下来的吃的,只要是做熟了,你准都给拿走了。邵大河,你很饿吗?脑子里现在无时无刻都是在想着吃?你们厂不是有食堂吗?还回来吹牛说一星期可以改善一次伙食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实话实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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