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已经许久没跟儿女们发火的李秀珍，罕见的动了大怒。

她揪着邵大河的耳朵，不顾他喊疼，应是把人给扯到了卧室里去，关起门来狠狠教训。

隔天起来，邵大河再此顶着黑眼圈，晕头晕脑的来上班了。

邢大姐还在生气，根本不搭理他。

邵大河只好凑过去，先诚心诚意的认了个错，又把他娘昨晚上教训自己的那套说辞，给邢大姐重复了一遍。

“您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我是真的不懂。在我心里，也只是把她当成是老师，真的没想太多。”

邢大姐的面色已和缓了不少，再被邵大河讨好的压着声音讲几句，她便也不气了。

不过，该强调的还是得强调。

“大河，俗话说的好，听人劝吃饱饭，我是你师傅，绝不会害你，只会想着你好的。以后这方面的事真的得多注意，对你不好，对那位廖老师更是不好。”

邵大河心里边也有自己的想法，可昨晚上被李秀珍教训的有点狠了，他一点都不想顶着情绪去反驳。

可是，整个人又无精打采的，邢大姐的劝说，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着，点着头，但能听进去多少，就不知道了。

当然，邢大姐所说的那一套，与人民对立的资产阶级，只要能为人民所用，便要好好的利用起来，但她否认说，这绝不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阶级，而仅仅是要让她为人民作出贡献而已。

换言之，廖小茹只要好好做贡献就好，其他的任何好事，都离她很远很远……

邵大河想到了在课堂上时，廖小茹既要管学习进度和学习效果，又有些畏惧一些职工的态度。

邵大河更是记起，某些职工凑到一起时，说起了廖小茹，脸上便露出不屑的神情，仿佛她是一堆极其令人难以忍受的垃圾似得。

邵大河更是回忆到了不久前的那一晚，他好心打算悄悄送廖小茹回宿舍去，可她却像是受惊的兔子似得，夺路而逃。

……

想的过多，联系在一起，拼拼凑凑，大约也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廖老师，在砂轮厂里边真实的生存状态。

她，怕是很苦吧。

当天下午，将邢大姐需要的报表整理妥当，邵大河检查一遍后，给她送了过去。

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十分钟。

老吴主任也在，邢大姐还没接表格，他倒是先拿过来看了看。

边看还边点头：“不错，看得出来是认真整理起来的，每一处数据全都对的上，很认真。”

邵大河笑了笑，道了谢，然后说：“时间快到了，我得抓紧去吃晚饭，然后夜校的课程又要开始了。”

往常要是听见他这么说，老吴主任也就放人了。

可是今天，他一反常态，又把人拦下。

“大河，你今年有二十岁了吧？”

邵大河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是啊。”

“家里给你安排婚事了吗？”

邵大河万万想不到，自己认认真真听了半天，老吴主任问出来的竟然是这件事，而且还是当着邢大姐的面儿问的，顿时脸红心跳，局促的不行。

他直接摇头，意思是没有。。

本以为这个话题结束，自己就可以走了，没想到，老吴主任又笑呵呵的补问了一句：“有对象了吗？”

顿时，邵大河都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了。

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说什么：“我娘说，我还小，先立业，再想成家。”

嗯，把他娘搬出来当借口的感觉，还真是好呢。

“你娘说的很对，男人嘛，当然得成就一番事业后再去想私人问题，这个事儿，我是很赞同的。”老吴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

邵大河那口气，还没松下去，他又来了一句：“不过，如果有好女孩，先成家再立业也没关系，顺序问题其实不重要。”

这下他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完全没有应付这种事的经验，他的手比划了几下，意思是真的要走了，不然时间不够。

可老吴主任依然不想放人，脚步一闪，拦着路。

“大河，如果有合适的姑娘，我来帮你撮合撮合可好？”

邵大河无助的望向了邢大姐。

邢大姐只是抿嘴笑：“放心吧，大姐这边有合适的姑娘，也会帮你的，一定给你找个好媳妇儿，方方面面，让你满意。”

“嗨，我真的要迟到了。”

邵大河低着头，狂奔了出去。

并没有听到，在他离开后，老吴主任才跟邢大姐继续说着在邵大河来之前，而被打断的话题。

“你瞧瞧他那样，完全是没开窍的样子，肯定没搞过对象呢。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今年年底也就要确定人选了，大河要是被选上，他得在国外呆一年多呢，如果他选不上，也要转固定岗去工作，不必再去念夜校，他跟那个廖小茹，不会有机会搅到一起去。”

邢大姐不好意思的笑了：“我这不也是担心嘛，大河是个好孩子，岁数小，人也单纯，又是吴主任您交给我来带的徒弟，我很上心呢，可是真不希望他跟那个女的走太近。昨晚啊，我是看到他俩一起从夜校出来，有说有笑的，若是别的姑娘也就算了，可偏偏是廖小茹，我这一宿都没睡好，就怕闹出点别的什么事，毁了这个好苗子。”

“不会的。”

老吴主任嘴上是这么说，心里边却是把厂里边的单身姑娘，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如果真的很担心会这样，那就给他介绍一个对象得了。

有了女朋友约束着，想要闹出乱子都不可能了。

这才是从根本上解决事情的方法。

光着急有什么用。

—————

上课的时候，邵大河就发现，廖小茹的鼻音集中，讲课瓮声瓮气，好像是感冒了似得。

一节课，平均几分钟就要喝水来润润嗓子。

他有点担心，多看了几眼。

偶尔有眼神对上，廖小茹便露出冷漠的神情来，跟前几天的笑意盈盈有着明显的区别。

邵大河心里边都在想，自己是怎么得罪了她呢？

就一白天不见，她可就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连点名提问，都不考虑他，直接越过，选了身后那个一贯不喜欢回答问题，每天都在敷衍过日子的职工。

而对于这种突然提问的行为，对方也非常的不高兴。

“你讲就讲，能不能别喊我名字。”职工不客气的顶了一句，紧接着用挺大的声音嘀咕：“真不知道厂里是怎么想的，让这个女的来做老师，是找不到人了吗？就算是找不到人，德国人说的话不学也没什么，非得让咱们来这儿听她叨叨叨，跟这种个人成分有问题的人靠太近，万一被牵连怎么办？”

很多人听了，都很同意这个话。

还有一些嘴巴没那么毒的，也大多保持着沉默的状态。

廖小茹的眼睛，顿时红了。

得是强自坚持着，才没当堂哭出来，或是转身逃离。

“喂，对女同志是怎么说话呢？在这个课堂上，她才是老师，请你给予最起码的尊重。”

邵大河骨子里是个暴脾气，见不得有人当着自己的面欺负人。

他腾的站了起来，个子那么高，最近吃壮了，整个人跟一座小山似得，看上去很有压迫感。

那个恶言恶语的职工顿时收敛了几分。

“行行行，还有人愿意给这种人出头呢，真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排着队的作死。”

教室内，鸦雀无声。

邵大河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自己这边。

他的拳头都捏起来了，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这这个家伙再敢多废话半句，他就直接一拳头砸过去。

“我们继续上课。”廖小茹的嗓音李带着哭音，她喊了一声，发现没人理自己，就又抬高了音量，重复了一句。

愿意理会她的人，仍是不太多。

“邵大河，你坐下。”廖小茹只能从愿意听她说话的人身上入手。

邵大河看了她一眼，果然坐下了。

廖小茹的心里边稍微好过了些，她清了清嗓子，哑着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们每个人的心里边在想些什么，但是请你们搞清楚，我来厂部夜校教德文，是厂里领导安排的工作，我的任务就是把编写好的教案上边所有的内容，全都教会你们。但，如果你们其中有人因为偏见、歧视、不满等原因，不愿意学，排斥学，那我也没办法把只是强行塞进你们的脑子里去。而最终，要接受考试的人，是你们，不是我；你们考不好，只能怪你们不努力不用功，也与我无关。”

她转过身，唰唰唰在黑板上写字。

眼泪汩汩流下，她擦了，等再转过身来时，又将脆弱给逼退，倔强的不肯露出来给别人看。

“继续上课，讲话的请出去，不愿意学习的也请出去，不要打扰其他同学认真听讲。”

邵大河有些欣赏的看着这样子的廖小茹。

只觉得她好像是会发光似得，既坚强，又美丽，且极具有风度。

老吴主任和邢大姐下班时问他找没找对象的那些话，就在耳边回响了起来。

他脑子里竟然有了个大胆的念头。

若是真要找个对象，那个姑娘就应该像是廖小茹的样子吧。

他喜欢那种狂风吹不到暴雨压不倒的个性，做人，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该如此，永不屈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