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大河被他娘堵在门口一顿揍之后,老老实实的坐下了。
距离上班还有十分钟,足够他把事情的经过给交代一遍。
其实邵长江到了北京以后发生了什么,邵大河也不太清楚,一是邵长江自己不愿意说,二是邵长江回来后就在家里呆了一下午,紧接着就回铝厂了,他也没时间问。能说的大概只有离开郑州去北京之前的这一段,他就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还重点强调是崔副厂长主张这样子做的,给钱给介绍信还给联系住的地方,更别提他还答应给邵长江两个星期的假,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
“长江那天回家,匆匆忙忙就走了,其实是他已经是假期最后一天,他不想迟到,就着急回去,说是要找崔副厂长好好聊一下,我觉得,长江走了这一圈,回来更稳重了,他可以处理好这些事的,娘你就别担心了。”最重要的是别连他一起打,他非常无辜。
这样子一讲,李秀珍的火气果然降低了不少,仍是拉着脸,但却没有像刚才那样子神情吓人了。
邵大河趁机指着墙上的挂钟说:“娘,我真的要去上班了,迟到了不仅要被扣工资,而且还会挨批评。”
李秀珍把路让开了,邵大河趁机开溜。
身后,传来了李秀珍不高兴的声音:“你弟说没说这周会不会回家?”
“娘,我到厂里借下电话打给他,如果他敢不回来,我周六去铝厂堵他,非把他带回来,让您老揍一顿解解气不可。”
李秀珍本来挺生气,突然又被逗笑了。
嘴上骂着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家伙,但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原处。
只要工作没有丢掉,一切就都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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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昨天晚上从廖小茹那里得知,去夜校里学德文,实际上是在为厂里选拔赴德培训人员做准备以后,邵大河再看见负责带自己熟悉工作的邢大姐时,再没了之前的小小抵触。
基本上就是邢大姐吩咐什么,他便快快乐乐的去做什么,态度极好,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心甘情愿,而且他一看到邢大姐就忍不住的笑,大半天下来,邢大姐先困惑了起来。
“小邵,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如果不是廖小茹已提前叮嘱过,对于赴德培训的事必须得保密,否则提前传出去,很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且领导也并不喜欢见到这种事发生,那说明邵大河心无城府,藏不住事,不堪大用。
可是,怀揣着秘密的人,总是有些想要分享的冲动。
即使明知道不可以,但他完全可以用好心情,来释放心底的欣喜。
“邢大姐,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去做,我只是想快点进入到工作状态,不辜负领导们的期望,不辜负这大好的青春。”
说着,还比划了一个向前进的姿势,昂首挺胸,勇往直前。
邢大姐更懵了。
“你这孩子,大清早的乐呵什么呢?有好事?”
邵大河笑着抓了抓脑袋:“就是心情好。”
“心情好的话,就去把这个表格填一填,你要把第一、二、三车间走一遍,每个数据都要做到详实可靠,记得多向老同志们请教,说话的时候要礼貌些,知道吗?毕竟是人家在配合你的工作,态度要好,人家才愿意帮助你。”
邢大姐是个热心肠,平时工作的时候会严肃些,但却是不吝惜把经验传给自己带的徒弟,是个相当不错的师傅。
邵大河接过表格,乐呵呵的去了。
他边走边看,发现那些表格上写的全都是生产数据,涉及到了三个车间的所有在进行的工种,尤其是一些技术更迭比较大的项目,数据指标的填写要求更详细,走一趟下来,对于三个车间正在进行的项目,便会有了初步的轮廓。他目前虽然订好了是在第一车间内工作,但岗位问题始终悬在了那里,邢大姐在做的是人造金刚石的检验工作,她似乎并没有让邵大河也跟着做这个工作的想法,除了简单需要了解的流程之外,平时也没有让邵大河上手学习的意思。
不过,这会儿邵大河倒是稍微咂摸出来一些别的意思了。
他心里禁不住是在想,不定岗,难道真正的目的是在等去民主德国培训的事?
但那个不是遥遥无期的吗?或许,这段等待的时间,并没有想的那么长吧。
老吴主任等邵大河一离开,才背着手来到邢大姐身边。
他朝着邵大河的背影笑着:“这个小伙子怎么样?”
邢大姐跟着一起望过去,也笑了:“不得不说,还得是年轻人活力满满,工作一整天,晚上在夜校读到半夜,隔天早晨还是神采奕奕,精神头就是很足。”
“这一批里,他的文化水平最低,只是读过扫盲班和夜校,学的是最粗浅的基础知识,让他去厂部夜校跟着这一批佼佼者一起学习,我也很犹豫,不知道他能不能跟得上。所有人里边,我对他的关注最多,不过呢,小邵身上有股子劲儿,总会让人对他生出信心,生出期待。邢大姐,我把这小子交给你了,你多费点心,看能不能给咱厂带出个厉害的骨干技术来。”
邢大姐听完老吴主任的话,立即就笑了。
“他还是个纯粹的新手,您对他的期待可就变成骨干技术了?老吴主任,您可千万别把这些话说给小邵听,他要知道,肯定是压力极大了,反而不知道怎么安排好心态,耽误了学习可是不好。。”
老吴主任笑的更大声:“你这当师傅的倒是真护着自己的徒弟,放心吧,我不会直接跟他说什么,免得拔苗助长。当时选邢大姐来带小邵,其实是经过考虑的,现在看来,这安排一点都没错。您真是最适合他的师傅。”
谁不喜欢被夸呢?尤其是那个夸奖来自于主管的领导。
邢大姐忽然想起,带出来的徒弟如果特别亮眼,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她这个做师傅的,好像也有很多奖励呢。
虽说邵大河的文化水平不如大李主任从湖北的技术学校召回来的那一批毕业生,可是毕业生们也并不是很对口的专业,到了厂里仍是要重头学起,技术水平也是需要考进厂之后的学习来累积起来。
大家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学习态度、头脑灵活等等才是决定日后发展的关键,目前的水平虽是有些差别其实也没相差多远。
更别提厂部夜校里学的是德文,那些毕业生也没有学过,谁学的好,谁考核过的了标准,谁最后成为领导心目中可堪重用的不二人选,还有一整年的时间来判断。
邢大姐最喜欢邵大河的,还是他身上存在着的积极向上的特质,这是个脑子很活的年轻人,任何时候都特别积极的在做事、想办法,几乎没听过他抱怨什么,单单是跟他聊天,都觉得很舒服。
再看他的个人形象,个子高高大大,头发理的很短,精神又利索。
跟厂里那些常年不修边幅,灰头土脸,半长不长的脏头发打绺还遮着眼睛的工人们相比,邵大河可以说是相当清爽,干干净净的招人喜欢。
“领导都这么说了,还是得给大河再做点安排,不过,应该去哪个岗呢?”邢大姐有些为难,想了又想,还是全不那么恰当,便将这件事暂时放下,决定过完这几天,观察观察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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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长江在回铝厂的班车上,才开始认真的回忆起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是从那天在家里,跟李秀珍起争执时想起,一直想到了邵大河去铝厂那天兄弟俩的争执,在食堂内的争吵,再到后来,崔副厂长把他叫去办公室,跟他聊得那些话。
人最怕自省。
越是想的多了,身上越是不由自主的往出冒汗。
虽然他是在规定时间返回来,没有错过与崔副厂长的约定,但他做了这么多不靠谱的傻事,崔副厂长心里边肯定有很大意见吧?还有车间主任和其他管纪律、管生产的大主任们在呢,他莽莽撞撞的去北京逐梦,这些领导又会怎么想他呢?一定是觉得他好像是愣头青似得,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非要一脑袋撞到南墙上,磕个头破血流,才知道疼吧。
篮球,是他的一个执念,一个梦想。
如今,错过了,也就放下了。
邵长江开始认真的思考起了自己除了篮球之外还喜欢什么,令他有点意外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也很喜欢跟在崔副厂长的身边,学着写一写东西,再学一学去如何与陌生人接触,甚至连平时的待人接物,用词遣句,以及下厂区时,看到的点点滴滴,再回来听崔副厂长与主任们研究计划生产和未来发展等等……
这些东西很复杂。
但他每次都下意识的认真在听,觉得很是很是有趣,不止是让一个厂的职工有劲往一处使,提高生产效率,多出产品;而且还能给国家做出巨大的贡献,就连那些市里的大领导来视察,也要不住口的夸着,整个铝厂为祖国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个厂的蓬勃发展,本来就是关系到党和国家,关系的民生,关系到整个民族的未来,这是一项光辉而伟大的事业,值得倾尽全力,一生无悔。
当看到了铝厂的大门时,邵大河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明白过来,在篮球之后,自己真正想要全力以赴的事业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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