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小茹眼中浮现出了丝丝警惕。
“你怎么知道?”
邵大河耸了耸肩:“砂轮厂没结婚的男男女女都在那边住集体宿舍呢,单纯靠猜的也能猜到。”
再一看她紧张兮兮的神情,便更多了些把握,她应该是在集体宿舍住着。
“住在哪儿关你什么事了?”廖小茹一甩脑袋,两条麻花辫跟着甩了起来。
她快走了几步,越过了邵大河。
但走夜路的时候,如果身后有个人跟着,总会让人觉得心惊肉跳,心里惴惴时便忍不住想要回头,每次回头她看到的都是邵大河的笑脸,他晒得挺黑,可是牙齿不知道为什么刷的特别白,在昏暗的夜色里,一看他就露白牙,一看又是露白牙,廖小茹的心脏都揪起来了。
忍不住一路小跑,到了厂区前边的一条近路,鬼使神差,转着走了进去。
其实一进去,廖小茹就觉得后悔了。
这条路位于两座红砖厂房的中间,只有一条窄窄的路,又没安装路灯,只能靠着天空处绽放的月亮和星星的光芒,勉强扯出昏昏暗暗的光线来。
再加上已近午夜,大部分职工早就休息了。
前后都没人,她难免更害怕了。
相比起这份恐惧,刚刚邵大河跟在她身后反而不算什么,他再坏,也只是恶作剧的程度,都是一个厂的,而且还是夜校里的师生关系,他能对她怎么样呢?
这下倒好,钻进小路把自己吓的半死,她图啥呢。
正埋着头,脚步飞快的跑,忽然听到身后有了脚步声。
她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而起,搞不清楚那个清晰地脚步声,到底是谁发出来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跑越急。
在嘴边的尖叫声几乎脱口而出的瞬间,一只大手从她身后探出,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
廖小茹再忍不住,边叫边拿去打抓住她的那个人:“放开放开,快点放开。”
“喂,你打我做什么?”邵大河恼火的声音响了起来。
廖小茹听出了是谁,含着眼泪安静下来,不过脾气仍是极冲:“你有病吧?你吓唬我做什么啊?你知不知道你快吓死我了!”
邵大河一脸莫名其妙:“谁吓唬你了?我喊了你好几声,是你自己没听到好吧?”
教案和书本洒了一地。
廖小茹哭着,蹲下去捡,边捡还边恨恨的说:“明天非得写个通报批评交给你们老吴主任不可,都是什么人啊,哪有这样子对待老师的。”
邵大河一听这话,脾气跟着也上来了。
他拽着她的胳膊,硬是扯了起来,指着两三米开外的地方*:“你瞅瞅那个是什么??睁开眼睛认真瞅瞅!!”
廖小茹一边挣扎,眼神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正前方,黑洞洞,好像藏着什么危险。
廖小茹不想搭理他,可是邵大河硬是扯着她到了跟前,就见那里挖了挺大的一个深坑,应该是在维修埋在地下的管道,工期未完,便没有填埋回去。立的警示牌,不知被谁给放到了侧边去。这要是刚才邵大河没有追上来,这边如此昏暗,自己又着急回宿舍,没准真的要一脚踏空,踩了下去。
“真是的,知道了吧?我追你,是因为想起了这里有个坑,怕你掉进去了!廖同志,廖老师,你的心里应该多一些阳光灿烂,少几分对革命战友的怀疑。”邵大河不客气的瞪了她一眼。
廖小茹已经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对不起啊,邵同志,我误会你了。”
“是看你一个姑娘家走夜路,怕你害怕,刚才才会问你住在哪儿,打算顺道送你回去。你倒好,心里边都是在怎么想我呢?天天晚上都要上你的课,一口一个廖老师喊着,你至于那么害怕吗?”邵大河没好气的念完,顺手把落在他脚下的那本书给捡起来,递回给她:“走吧,还是送你回宿舍,保证老师的安全也是做学生应尽的义务。”
“不用那么麻烦了吧?”廖小茹仍是有点不好意思。
邵大河叹了口气,手指着前方:“这条路今天一共挖了四个坑,马上就要十一点钟了,你确定要自己走?”
廖小茹当然不愿意。
她刚才的那话,也只是客气客气。
两个人消除了误会,紧张的气氛自然放松下来。
年龄相仿,也有共同话题。
从那条异常坎坷的小路里走出来时,廖小茹脸上已露出了明快的笑意,与邵大河之间的隔阂,一扫而空。
“廖老师,我有个问题,一直搞不明白。”
聊的亲近了,邵大河自然地就问出了最疑惑的那件事,见廖小茹点头,意思是让他尽管问。
他就不客气的直接开口:“厂里边为什么要安排我们学德文啊?如果真的是为了跟国外的技术员交流,学的也应该是俄文吧?”
毕竟偶尔厂里边走进走出的,也多是苏联人。给厂里送了一批设备来的,更是苏联老大哥。
听到这个问题,廖小茹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压低了音量小声说。
“这件事还没有个定论,告诉你,你可不能说出去,不然的话,我要挨处分的。”
邵大河点头如捣蒜:“我嘴巴最严了,不说不说,绝对不跟别人说。”
廖小茹又凑近了些,她头发上的香味很好闻,像是玫瑰,又好像是茉莉,邵大河傻傻的分不清。
第一次被个姑娘靠的这么近,他的心脏跳的飞快,整个人不由自主的紧张的不行。一米八五的大个子,竟然手心里全是汗,攥起来的时候,手指头接触到的地方滑腻腻的。
“厂里有计划要派送一批人员去民主德国学习技术,你们这些人全都是被各车间推选出来,准备要重点培养的。等到一切手续都办好的时候,就会从你们之中选出学的最好的几个,派送过去。大河,如果你想要进步,得到最好的学习机会,往后可得好好学德文。”
这个极具有震撼感的消息直接把邵大河震撼的站在原地。
廖小茹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来,才又转过头看着他。
“怎么了?这就吓到了?”
邵大河憋红了脸,背着手,使劲点点头。
见他那副样子,廖小茹觉得有趣,便呵呵呵的一阵笑。
这一笑,把邵大河弄的更不好意思了,粗声粗气的说:“我这辈子连郑州都没出去过,更别提出国,想都不敢想。”
廖小茹背着手,歪着头:“那你要不要争取一下?”
“当然要了。”邵大河几乎没有犹豫,“必须得努力。”
“邵大河,你还真的是跟别人不一样,很有干劲嘛。”
不得不说,积极向上,勇往直前的个性,总是特别容易吸引人。
廖小茹从前对邵大河的印象不深,今天被吓了一场,先是对他产生的极恶劣的观点,之后误会解除,自然就觉得这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另眼相待起来。
“等你们这批学习结束,领导还是会从几个方面来考虑,你平时工作的态度,你学习的速度,还有你对于语言的掌握能力,全是考察的重点。邵大河,你得加倍努力才有可能从那么多厉害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不过,我还是很看好你的。”
廖小茹竖起了大拇指,给了他一记鼓励的笑容。
说着说着,已到了她宿舍。
离开之前,廖小茹对他说:“往后如果有不会的地方,随时可以问她。”
邵大河若有所思的走了。
到家时,已经是半夜。
桌上放着一碗糊涂面,已经凉透了,腻成了一团,不过闻起来还是很香,他从暖瓶里倒了些热水下去,搅了搅,便吃了起来。
出国,这两个字,经常有人提起。
不过向往出国比赛,能为国争光的人,是他那个爱篮球成痴的弟弟邵长江。
没想到,命运像是极会开玩笑,竟然把这么一个机会,送到了他的面前。
邵大河越想越乐,“我的文化程度也不高,最多也就是认了几个字,领导怎么会看上我,把我也招进俄语班里了呢?”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抓了抓脑袋,继续傻笑:“可能是发现我记忆力很好吧,姓廖的丫头教的那些个俄语句子,我一会就全记住了。不对,是先选的我,才让我去上的夜校,他们应该不知道我记忆力好啊?真是的,搞得神神秘秘,也不提前说一声。”
不过,要去民主德国啊。
那是位于世界另一端的国家,听说很发达,拥有着优秀的技术与严谨务实的科学研究精神,祖国缺少的技术,在他们那儿能学到。如果他真的成为出国培训之中的一员,等他学成归来,完成厂里交给他的任务,那也妥妥就是为国争光了吧。
这么一想,好像就更难睡的着了。
一向从不失眠的邵大河,在这一夜全没了睡意。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一会想到这里,一会又想到那里,直到窗外蒙蒙亮,才小睡了一会,就又到上班时间了。
李秀珍喊他起床吃早饭的时候,被他乌青的眼眶给吓了一跳。
“最近是不是太辛苦了?你的黑眼圈也太重了。大河,如果白天上班晚上夜校感到吃不消,你不想读也没关系。反正都已经在上班了,不一定非得什么都学,还是身体更加重要。”
邵大河睡的不多,精神却还不错。
听了这话,赶紧摇头:“娘,我只是昨晚上没睡好,没问题的。夜校里教的可好了,我学的很开心。”呼噜呼噜喝了几口稀饭,他抬头,冲着李秀珍笑呵呵:“我身体没事,比牛犊子还壮呢,您可别瞎担心。”
李秀珍笑了。
替邵永梅背上书包,嘱咐再嘱咐过马路一定要注意安全,之后看着女儿出了家门。
她没有像往常似的跟着一起上班去,而是转身回来,把也要上班的邵大河给堵在了家里。
“老大,我问问你,你知道不知道,你弟弟去了一趟北京?”
邵大河差点原地栽倒。
李秀珍这问的也太突然了,完全没留给他准备的时间。
从小到大极少说谎话的邵大河,在那一瞬间里的愣神,已经让李秀珍明白了一切。
她气的抬手就打,啪啪的几巴掌。
“好哇,你做大哥的,在你弟弟犯糊涂的时候不拦着,居然还跟着一起隐瞒,你是想气死我吗?”
这几巴掌是真的没留手劲儿。
邵大河疼的直抽冷气,也不敢躲,也不敢逃,除了求饶之外,没别的念头。
“娘,您别生气,长江是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吗?想做的事,谁能拦得住?非得去北京试试,他才能死心。这不,他已经死心,回铝厂踏踏实实的上班去了,不必一天到晚的惦记着要去篮球队,他就能专心工作,领导也会器重,这不是挺好的嘛。哎呦,您可别打了,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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