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教德文的廖小茹

她悄悄的拉开了其中的一个袋子,一个塑料袋子滑落出来,那是一只北京烤鸭,一包茶叶,但茶叶的纸袋上也写着北京两个字,默默宣告着它来自何处。

另外行李侧兜的袋子里,李秀珍还翻出了两张车票,去程的到达地是北京,返程的出发地是北京。

那么说,长江这孩子,其实并不是在铝厂加班,而是去了北京两星期。

李秀珍被这个巨大的发现给震惊到了。

一时间,愤怒、失望、担心、恍惚的情绪,齐齐涌上了心头,她一下子坐在椅子上,脑子里空白了好半天。

有种想把邵长江抓到眼前使劲的摇晃、质问,甚至扇他一个耳光的念头。

也有种想法是,要哭着逼他说出来,这几天的行踪,去北京做了什么?工作的事怎么安排的?

她更担心的是邵长江已经辞去了铝厂的那份工作,去做了孤注一掷的糊涂事。

但很快,所有情绪过后,李秀珍把车票放回原位,行李拉好,东西仍是放在原处,好像没人动过了似得。

“梅梅,娘要去上班了,等你爹和你哥哥们回来,让他们自己煮晚饭,你也不要乱跑,在家好好待着,知道吗?”

邵永梅在里屋应了一声,应该是在看书吧,听上去心不在焉的。

李秀珍便直接出了门,一路快步走着,让风把情绪全都消散了。

邵长江洗完澡,一回到家,就张罗要回铝厂去。

邵大河想送,他说不用,今天是周末,厂里到市里有班车,来回坐车很方便,现在还有时间,赶最后一班的班车还来得及。

“等你到厂里,可是要好好的跟崔副厂长道个谢,然后还要好好的表一表决心,往后不要再做傻事了,知道不?”邵大河把邵长江送去了班车站点,路上不停的叮嘱。

邵长江本来想回嘴反驳,说他只是去逐梦,并不是做不靠谱的傻事。

但想想这一路的经历,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艰辛,他在回来时还想着崔副厂长在他执意要去北京时说的那些话,还有白叔叔在他失败后,对他语重心长的讲的那些,怎么会猜不出,其实从他执意的要去做这事儿时,很多长辈就已凭借着自身的阅历,看出了这件事的最终结果。

只是他太倔强,太执拗,他们哪怕说了,他也听不进去。

所以领导、长辈们便给了他一次碰壁的机会,让他亲自去北京,去到他梦想之地,亲自感受,亲身经历,用最最自然妥帖的方式,放下了这份执念。

邵长江忽然笑了起来:“哥,你放心吧,我回去了会好好工作的。”

“那就好。”

邵大河放下心来,送他坐上班车后,自己也得抓紧去厂里了。

夜校每晚上六点半准时开始,教德文的老师廖小茹,比他还小半岁,扎个麻花辫,眼睛又大又亮。

就是人太凶了些,把老师的架子高高端了起来,从他们报道上课的那天起,先立规矩:不准迟到、早退、旷课,有事必须请假,假条得车间主任签字才作数。

后来有人不信邪,迟到了两次,也不肯补假条。这个黄毛丫头竟然直接写了通报批评,交给厂里,而厂里领导是二话不说就签字扣奖金,白纸黑字的写了批评,贴在公告栏里,甭提多丢人了。

邵大河一直以为上厂部的夜校是全凭自愿的事。

但入学后才知道,这事儿一旦应下来,便是必须得去全力以赴完成的任务。

然后,每天坐在课堂上,跟着三十三未职工一起上课时,大家共同的疑问却是:为什么要来学德文?

中国话还没学明白呢?他们跟着黄毛丫头在哇啦哇啦的学德语,这事儿不是很奇怪吗?

不是没问过原因,但廖小茹老师根本不解释,只是含糊的说明这是厂里做出的决定,她也是根据领导们的指示,来兼夜校这边的德文课,且希望大家能配合她,圆满完成任务。

就这样,带了几分莫名,不想挨批评更不想被扣工资的邵大河一天一天的坚持了下来。

先学会了用德语来问候,又学会了日常简单交流,他算是记忆力比较好的那一类人,最开始完全是考死记硬背,但学习语言其实也有些诀窍,等找到那个点,慢慢也没什么难得了。

廖小茹还编了一本课本,让厂部的印刷厂给制了三十本,装订妥当,发给了每一个人。

“这本书,我们要在六十天内学会、记牢,时间紧任务重,大家一定得多用心,平时上完了课,在闲暇时间也要多复习。等到两个月后,领导来做检查时,希望大家都能交出一份不错的好成绩。”

听到这话,底下哗然声一片。

“啊?领导还要检查啊!还得考试吗?这也太难了。”

“小廖老师,学德文有什么用啊,平时也用不着,咱们厂里也没大鼻子老外,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那些技术类的书籍,咱们厂不是有翻译吗?也不用咱们直接去看外文的说明书,你说说,大家傻呵呵的一晚上一晚上耗在这儿,感觉根本没用处,还不如回家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好上班呢。”

像是类似的牢骚、抱怨,是经常会出现的。

廖小茹冷脸一绷,教鞭使劲敲黑板,“都已经说过了,这是领导交给我的工作任务,我只需要完成就好。你们跟我也是一样的,要么选择尽心尽力,把领导安排的工作给做好,难道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目的,便可以不努力,给自己找借口偷懒了吗?如果是这样子的话,还不如直接去找领导说明情况,堂堂正正的退出这个班。”

邵大河坐在第二排,一直在摸鼻子。

他那个短头发,跟教室里的其他人都不太一样,而且是目标极其明显。

廖小茹每次向下扫一眼,妥妥就能看到了他。

“邵大河,你有什么意见吗?”

邵大河抬起眼看着她:“廖老师,你从六点半教育到了七点整,难道不是在浪费同学们的学习时间吗?坐这里的全都是各个车间的骨干,有一半全都是是读过小学和初中的,你说的话大家都能听懂,也不用雷厉风行的端着老师的架子,更别拿领导来压咱们,学习是自愿的事儿,你现在整的好像赶驴拉磨一样,别把气氛按的这么沉重好不好,太影响心情了。”

廖小茹的炮仗脾气瞬时被点燃了。

立即宣布晚课开始,点名让邵大河站起来,背诵一段昨天留下来的德文对话,还事先声明,如果背不出来,那就是回去偷懒,没有复习。她一定要给他惩罚,直接抄写二十遍默写二十遍,如果他不同意,那就通知厂里,在公告栏里贴上大字批评。

邵大河心说小丫头片子凶什么凶,长的挺不错,但跟个湖南小辣椒似的,透心的辣,将来肯定不好找对象。

他站起来,准备背诵。

但又沉默了很久,才傻傻的问:“第一句是什么来的?”

底下哄堂大笑,课堂上的气氛,瞬时没之前那么紧绷了。

他无辜的看着廖小茹,眼神是真诚的。

廖小茹也在气愤的看着他,刚想要发火。

邵大河已经开始背了起来。

他的语速很慢,绕口的德文,流畅的说了出来,偶尔会有些发音上的问题,但胜在流畅,居然全都记住了。

等他背完,教室内还久久保持着安静。

廖小茹又拿教鞭敲了下黑板:“翻译。”

单是背下来还不够,他还得说出来,他讲的是什么。

这就更难不倒邵大河了,稍微一思索,便一字不差的把廖小茹昨晚讲过的内容,全背了出来。

他们毕竟是初学者,能放在厂部夜校里来教的德文,全是基础启蒙的课程。

比起学中文,认字,书写,邵大河还真没觉得德文有多难。他连复杂的中国字都记得清清楚楚,难不成会学不会字母组成的德文?简直开玩笑。

廖小茹没难为住他,心里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口头表扬了他。

让人坐下后,她翻开了教案,开始教今天的内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邵大河这么一打岔,之后又成功的以学习成功压住了全场的关系,今天的课堂秩序比往常还要好一些。每个人都很认真的在听,在记,廖小茹悄悄的松了口气。

十点钟放学,拖了会堂,知道十点半,职工们才陆陆续续的散了去。

邵大河趴在桌上,觉得自己的精力已经被耗费的一干二净,太费脑子,他都虚脱了。

廖小茹收拾好了东西,站在讲台上一看,就只有邵大河还在那儿趴着呢。

这是,睡着了?

廖小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邵大河沉沉的抬起了头:“还有事?”

“已经放学了,你不走吗?”

邵大河应了声:“嗯,是得要走了。”他娘还在家等着呢,今晚上的夜宵不知道是什么,他有点想吃小饭店里做的熏鸡架,单是想想都觉得馋的流口水。

夜校是把厂部的小礼堂改成了教室来使用,等走出来时,职工们大部分已经散去了。

他一回头,看见廖小茹就在自己身后,慢慢的走。

已过了十点半,快到半夜了,天很黑,夜风吹在人身上充斥着丝丝凉意。

虽然在课堂上是个严肃的老师形象,但一出了门,立即抱着教案缩成一团,稍微哪里有个风吹草动,发出个清脆声响,她都会下意识的轻轻一机灵。

邵大河眼尾余光看到了,就觉得很好笑。

他慢走了一步,跟廖小茹并行。

“廖老师是住在厂区那边的宿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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