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当然是不可能的。

邵长江不发一语，对于去北京的事，没再多说更多。

但邵大河总觉很不安，他几次开口要再跟邵长江聊聊，想劝他不要意气用事。

邵长江把邵大河领到自己宿舍，让他在自己的床上睡下，之后就端着脸盆出去洗漱，然后这一夜他借宿在了同事宿舍的空床上，没再回来。

隔天，就是星期六。

邵长江给邵大河打好了早饭，之后就出去了。

邵大河在宿舍内等的心烦意乱，他想着还是要出去找一找，邵长江就把他一个人扔这里，也不交代一句，究竟是想干什么。难道真是为逃避吗？可事情就摆在了那里，逃避有什么意义，总是要面对要解决的。

“不行，我得找到他说道说道。”邵大河下定了决心。

正打算出门，就见邵长江回来了，手里拎了个挺大的包，进来之后就开始把包拉开，一言不发的往里边装衣服、生活用品等等。

“你一早是去哪儿了？”邵大河气恼恼的问。

邵长江没应，弯身到床底下，把他的一双新鞋给拿了出来，那是厂子里发的，他特意要了他爹的尺码，准备带回去给他爹穿。

“你这是要干什么呢？收拾这些——你真要去北京？你疯了！”邵大河总算是明白过来，邵长江的用意了。

“大哥！你小点声！宿舍里还有其他职工一起住呢，你会吵到别人。”邵长江终于开口了，但关注的却是这样子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行，我们必须谈谈，你不想让同事听见咱们就出去谈。”邵大河拉着他的手臂，不让他收拾，还想把人往外扯。

可是，他的手被邵长江给甩开了。

“没必要再谈什么，我的事我会做出考虑，你管好你自己得了。”

装杂物的铁柜子里其实没什么东西，暂时用不上的生活用品直接锁里边不拿，衣服也是只拿便服，厂服什么的都不带，经过了挑挑拣拣，他的包里，东西反而少了很多。

“邵长江，你怎么讲话呢？欠揍吗？”家里的老大一生气，便朝着小的挥着拳头威胁，这是从小到大全是这样。

可是这次却失去了效果。

邵长江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忙着自己的事，全随他去了。

哪怕是挨揍，他仍是不会改了初衷。

哪怕是再艰难，他一样要朝着梦想的方向出发。

他绝不做一个甘愿屈从于平庸，被安稳的生活束缚手脚，而忘记内心深处真正梦想的人。

“真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好，不管你就不管你，我走了。你把铝厂的这份工作搞丢，我看你还怎么回家，怎么跟爹娘交代。”邵大河转身就要离开。

邵长江却拎着东西，在后边跟着。

邵大河不理他也没关系，反正他也不想跟邵大河讲话，兄弟俩一前一后，一直来到了自行车棚。

邵大河推着车子走，邵长江一路快步跟。

“你不是不用我管吗？你跟着我做什么？”还以为邵长江已经认识到了错误，邵大河的气消了些，干脆开口，给他个台阶下。

“哥，你是回市里吧？”邵长江笑着问。

邵大河没好气的回：“不回市里，我还能去哪儿？呆在这儿被你气的岔气？”

“那感情好，哥，你用自己车带着我呗，我也想回市里。”邵长江想了想又补充：“等你累了，就换我来骑，我带着你一会，咱俩换几次，都不觉得累。”

“你去哪儿？火车站？直奔北京？”邵大河讽刺的问，他出了一趟门，眼界开了，也见识到了外边的世界有多大，对于邵长江这种不顾一切的狂热行为，很是瞧不上，但又不知该怎么劝才好。

“不，我回家，看看爹娘。”邵长江摇头。

“你可别回家气人了，万一娘知道了你要干的那些事儿，肯定要被气病了，到时候，我可不会饶了你。”

邵长江听了也不恼，反而深深的望着邵大河：“你不想让娘气病了，就不要提这些事儿，帮我瞒着点她。”

“你说什么？”邵大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吼的可大声了。

邵长江却是笑容干净：“我是在说，这半个月我去北京转一圈，我有钱，有粮票，还有我领导给开的介绍信，我会住在领导给联系的战友家里，然后努力着去找篮球队，如果我能够被看中，进入到球队打篮球，我会好好努力，打出成绩，为国争光，到那时，爹娘知道了，也不会怎么生气，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那要是你没法进入篮球队呢？你该怎么整？在篮球队外住下，天天守着，像个流浪的乞丐似的，最后被公安给抓走？”邵大河简直要被这不顾一切的追梦计划给气的讲不出话来了。

“我要是进不去，也就死心了，毕竟是为了心中理想拼了一把，这辈子也没啥遗憾。那时候，我会回来，来找崔副厂长认错道歉，然后如果他愿意原谅我，仍然肯接纳我，我也会认认真真的好好工作，感谢他愿意给我这个追逐梦想的机会。”邵长江抓着邵大河的肩膀，轻声的央求：“大哥，你就让我去吧，成不成？”

“你啊，你啊。”

话已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邵大河还能怎么劝。

“你进了铝厂，被领导器重，日子过的已经很不错，怎么就非得中了邪似的一门心思奔着篮球队去呢？行行行，你领导都支持你了，你想去试就试吧，不过我警告你，爹娘的岁数大了，他们只是不肯服老，还想拼搏一下，劳动累不垮他们，可是儿女不听话是真的会气到他们，这事儿就按照你说的，先瞒着吧，能瞒多久是多久，你去了北京，要是真的发现不行，就赶紧回来，知道吗？”

邵长江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展露出了一抹笑容来，憨应了声。

当晚，邵大河被邵长江带回了家，邵中诚也回市里过周末，李秀珍特意请了一下午假，在厨房里利用仅有的食材，张罗了一桌简单却也丰盛的饭菜。

自然是免不得要提起篮球的事，邵长江这次却只是笑，不再犟嘴，不再反驳。

哪怕邵中诚一直在批评他，他也不吭声，只静静的听着。

李秀珍听不下去了，一块蒸红薯直接塞进邵中诚的嘴里，堵住他的滔滔不绝。

“他爹，说话累不累，吃东西不好吗？大河跟长江都已经上班，是大人了，你讲几句就好，他们又不是不懂，就不要啰嗦了行不行？”

邵中诚气鼓鼓的瞪圆了眼睛。

李秀珍又给他盛了一碗萝卜汤，还特意捏了一点点虾皮洒在上边，同样是递给了他。

“来，尝尝这汤，鲜的很。”

邵中诚接过汤水，咕噜咕噜的几口喝完，火气跟着熄灭下去，果然不再吼人了。

因为两个儿子出去上班的关系，邵家五口已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了，气氛很好，每个人都在笑。吃完饭，邵大河扫地，邵长江洗碗，邵永梅拎着小抹布擦桌子，邵中诚用大茶缸沏了一杯茶，见李秀珍过来，还给她分了一杯，不热不凉，入口刚好。

“娘，爹，下午刚好没事，咱们去照相馆吧。”邵长江忙完了凑了过来，也从他爹的茶缸里分了一杯茶，边喝边提议。

“去那儿弄啥嘞？”邵中诚不解的问。

“拍一张全家福。”邵长江回答。

“我看过的，刘艳丽家里也有好多张呢，有她爹、她娘、她哥和她姐，都贴在相框里，然后挂在墙上，她哥和她姐不在家，她娘就总盯着照片看，这样子就没那么想了。”邵永梅兴奋极了，抱着李秀珍的腿说：“娘，我也想拍全家福。”

“拍个也挺好，很有纪念意义。”邵大河表示同意。

但邵长江提出来是这个时候来拍，用意总是令人深思，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弟弟，就见他神情如常，并没有因为明天就要搭上去北京的火车，而表露出任何异样来。

还真是个沉得住气的家伙啊。

于是，一家人浩浩荡荡，朝着照相馆出发。

邵家五口全都是第一次拍照片，对着镜头，个个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手不知道往哪放，笑也不知道怎么咧嘴。

照相的师父开始认认真真的教他们摆位置，让邵中诚和李秀珍在前边做好，小女儿邵永梅挤坐在他们中间。

而邵长江跟邵大河兄弟俩则是站在父母身后，腰部挺直，目视镜头，表情很是严肃，偶尔努力的扯一下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也透着不自然。

“不要紧张，要想一想照相是件快乐的事，未来很多年，都能在照片上看到家人们的样子，哪怕长了岁数，面容变老，孩子长大，可一看照片，就能想起年轻时的样子，多有意义的，对不啦？”

邵中诚和李秀珍赞同点头。

“好了，听我指挥，1，2，3，笑。”

啪——

闪光灯亮起，那刺激的亮光，让人眼前只剩下一片白雾。

也将这一年，邵家五口的灿烂笑容，永远的留在了照片上，成为了一段永不消失的美好记忆。

隔天中午。

邵长江对李秀珍说，他要回铝厂去上班了，未来两周，厂里工作忙，可能就回不来了，让李秀珍不要担心。

李秀珍不疑有他，跟着点头，嘱咐着：“回不来就好好待在厂里工作，一定要好好干事业，让领导高看你一眼。但也要注意兼顾好身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一定要按时吃饭早睡早起。”

邵长江依依不舍的走了。

邵大河说要送他，推着自行车走出来，把邵长江的行李放在了车上。

“你没出过门，在外边一定要处处小心，做事尽力就好，也别太执拗了，行就行，不行就赶紧回来，家里人都在等着你。”

邵长江应了声。

邵大河又把写着厂里办公室的电话号码的字条递给邵长江：“如果有困难，就想办法打这个电话找我，我是你亲哥，你找我不丢人，不要自己扛，知道吗？”

邵长江的眼睛红了，使劲的点点头。

“谢谢哥。”

“行了，祝你一切顺利。”

……